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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周曉白也笑了:"這就好了,還是我熟悉的那個鐘躍民。"

  鐘躍民忙不迭地擺弄起刀叉狼吞虎嚥起來,周曉白沒動刀叉,只是靜靜地看著鐘躍民吃。

  "躍民,你慢點兒吃,這兒不是野戰軍,沒人和你搶,你就不能斯文點兒?"

  鐘躍民嘴裡塞滿了食物,邊使勁下嚥邊回答:"我剛當兵時,比你還斯文呢,後來我發現,部隊不需要紳士,也容不得你細嚼慢嚥,動作稍微慢點兒,菜就沒了,我才斯文了一天就明白過來了,什麼紳士,顧不了這麼多啦,搶,臉皮厚,吃個夠,臉皮薄,吃不著,你沒在基層連隊呆過,沒見過我們吃飯的陣勢,比如有一天連隊吃麵條,你離著食堂二十米就能聽見一片呼嚕聲,和豬吃泔水的聲音差不多,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裡面是豬圈呢。"

  周曉白大笑起來:"你的嘴還這麼損?"

  "曉白,你和袁軍的關係進展得怎麼樣了?"

  周曉白馬上收斂了笑容:"我今天找你,就是想和你談談袁軍的事,他是你的好朋友,人也很好,可我一直沒答應他,總想找個機會問問你,你知道,你我見個面並不容易。"

  鐘躍民無所謂地說:"這好象不關我的事,你沒有必要徵求我的意見。"

  周曉白突然來了氣,她把手中的刀叉摔在桌上:"鐘躍民,你是個混蛋,你忘了咱們是怎麼認識的了?當初你就不該嘻皮笑臉的來招我,等我愛上了你,你又漫不經心地把我甩掉,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

  鐘躍民自知理虧地小聲說:"曉白,你小聲點兒行不行?你看,還說給我接風洗塵呢,吃你一頓飯還得挨駡,別這樣,女孩子應該溫柔些,要不可嫁不出去了。"

  周曉白餘怒未消地瞪了他一眼:"給你溫柔還少嗎?你珍惜嗎?嫁不出去也是我的事,你管得著嗎?"

  "是,是我不好,我該死,我有罪,我欺騙了你純潔的感情,我向你道歉……"

  "你就接著懺悔吧,還有什麼?都說出來。"

  鐘躍民有點兒煩了:"曉白,你還沒完沒了了是不是?我鐘躍民什麼時候向人道過歉?你還不依不饒了?"

  "看吧,本性終於露出來了,什麼道歉?都是假的,就最後那句話才是真的,算了,咱們別互相指責了,躍民,以前的事不提了,我希望今後咱們還是好朋友,行嗎?"周曉白無可奈何地說。

  "那當然,咱們永遠是朋友,不過,你得和袁軍打個招呼,他可不能吃我的醋,要不是我高風亮節,能有他小子今天?他可不能吃水忘了挖井人。"

  周曉白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又耍貧嘴是不是?實話告訴你,我會一直看著你,我倒要看看你將來的妻子是什麼人,她能比我強到哪兒?要是還不如我,就別怪我當第三者。"

  鐘躍民又露出了玩世不恭的本色:"別嚇唬我,我這個人還是挺有貞操觀的,美人計對我不起作用……"

  "呸!服務員,結帳!"

  鐘躍民和周曉白出了新僑飯店的大門,沿著崇文門大街並肩而行。

  周曉白突然問道:"躍民,你和我說實話,當年你提出和我分手,你的真實想法是什麼?"

  "我不是在信上和你說了嗎?"

  "不對,我不相信那是你的真實想法,我也不太相信那個叫秦嶺的女人有這麼大的魅力,能使你不顧一切,事實上你們也只是相處了很暫短的一段時間,然後她連影子都不見了。"

  鐘躍民罵道:"這都是鄭桐和你說的?這個重色輕友的混蛋。"

  "你別冤枉鄭桐,我問過他,他一個字不向我透露,是蔣碧雲說的。"

  "嗯,這還差不多,現在我來回答你的問題,你這個人太"軸",知道什麼叫"軸"嗎?這是北京人形容愛鑽牛角尖的人常用的一個詞。我告訴你,就是因為你這種"軸"法兒我才和你分的手,你把我嚇著了,我還沒向你承諾過什麼,你已經要死要活了,咱們要是接著走下去,我敢說,你早晚會因為我的原因把命搭上,曉白,你是個對愛情很執著的女人,也許在很多男人眼裡,這是天大的優點,但我敢說,你對我並不合適,我不是個守著老婆孩子過小日子就能心滿意足的男人,我也不是個安份守己的人,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如果一種生活方式過膩了,那我會馬上再換一種生活方式,在我看來,當年插隊時要飯和現在當兵只是兩種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已,無所謂哪種好哪種不好,這兩種生活方式我都會高高興興地投入進去,我把它當成遊戲。如果這兩種遊戲都玩煩了,我會再換一種遊戲玩,總之,要玩得高興。曉白,如果我和你生活在一起,你能理解我這種玩法嗎?你能和我一起玩嗎?"

  周曉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能,儘管我很愛你,我只能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

  "我知道,結婚,生孩子,教育孩子,將來考大學,大學畢業後再幫助孩子找個好工作,孩子有了孩子你再幫著帶孩子……你可真行,幸虧沒和你結婚,不然我早煩你了。"

  "照你這麼說,你把我甩了是為了拯救我?我還應該感謝你是不是?"

  "當然了,你以為呢?除非你也和我一樣,自願選擇過一種'在路上'的生活,你行嗎?我的周大夫,你是那種還沒出生就已經被父母安排好一生的人,就象個案板上的小麵團兒,父母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想把你做成饅頭還是烤成麵包,要不再加點兒棒子麵做成混合面餑餑都由父母說了算……"

  "去你的……"周曉白給他一拳,也笑了。

  "曉白,你知道將來和我過日子的女人應該是什麼樣子嗎?我告訴你,如果我去要飯,她會興高彩烈地和我一起去,我們還會坐在草堆上邊曬太陽邊互相捉蝨子,就象動物園猴兒山上的猴子一樣。如果哪天我突然覺得安穩日子過煩了,忽發奇想,打算去神農架找野人,去尼斯湖抓怪獸,她都會高高興興和我一起玩……"

  "呸!你找去吧,這樣的女人恐怕還沒生出來呢。"

  "那我就再等等,現在出世都來得及,我五十多歲時娶個二十多歲的小妞兒,老牛吃嫩草,這多露臉。"

  周曉白放聲大笑,多年來壓在她心頭的憂鬱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鐘躍民還是當年的鐘躍民,總能給她帶來歡樂,他剛才的解釋也不能說沒有道理,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並沒有什麼錯誤,不過,她還有些傷感,有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愁緒,她不願意再想這些,難得和鐘躍民在一起,這些年她從來沒這麼笑過。

  兩人已經順著崇文門大街走到了前門,周曉白在地鐵站口停住腳步,靜靜地望著鐘躍民,鐘躍民發現她還是這麼美,只不過她的眼睛裡多了幾分憂鬱。

  "躍民,求你一件事。"周曉白低聲說。

  "哦,你說吧。"

  "再抱抱我好嗎?"

  "這……合適嗎?"

  "我還沒答應袁軍呢,到目前為止我還是自由的,求你了。"

  鐘躍民輕輕攬過周曉白的身子,她的身體象觸了電一樣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猛地抬起頭迎著鐘躍民送上滾燙的嘴唇……

  "曉白,咱們都穿著軍裝呢……"

  "我不管,你吻我,最後一次……"

  鐘躍民迎住她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一下。

  "對不起,曉白,真的對不起。"

  周曉白突然淚流滿面:"你用不著說對不起,這是我的命……"她推開鐘躍民頭也不回地跑進地鐵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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