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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秦嶺坐在灶前,邊向灶洞裡添柴邊輕輕唱起來:

  我為你備好錢糧的搭兜,

  我為你牽來靈性的牲口,

  我為你打開吱呀的後門,

  我為你點燃了滿天的星斗,

  滿天的星斗,

  我讓你親親把嘴兒努起,

  我向你笑笑把淚兒流,

  不嫌丟臉不害羞,

  叫聲哥哥你帶我走,

  ……

  鄭桐和鐘躍民竟聽得發癡……

  李奎勇收工回來聽說有人找他,他一猜就是鐘躍民,他很興奮地跑來,剛進了院子,鐘躍民就出現在窯洞門口,李奎勇撲過去,兩人很親熱地握手。

  李奎勇扳著鐘躍民的肩膀上下打量著:"躍民,我的印象裡你總是一身將校呢,今天一見你,差點兒沒認出來,怎麼一身陝北老農打扮?"

  "幹什麼得象什麼,咱不是當農民了嗎?"

  李奎勇說:"哥們兒,我還欠著你一個大人情呢,要不是你及時出手,我這條命早完了。"

  鐘躍民捶了他一拳說:"上次在縣城要不是你幫忙,我們的麻煩就大了,奎勇,咱們扯平了,以後不要再提了,想想那會兒打架,覺得咱們都傻乎乎的,好象中了邪,出門之前忘了什麼也忘不了帶菜刀,這不是有病麼?"

  "那會兒是閑的,不打架不拔份兒幹什麼去?這會兒就不一樣了,一天不幹活兒就少一天的工分兒,沒工分兒你就得餓肚子。"

  鐘躍民問:"你們知青點糧食夠吃嗎?"

  "夠個屁,全靠偷雞摸狗了。"

  "你有什麼打算嗎?"

  李奎勇搖搖頭說:"沒有,想也沒用,混一天是一天吧,我算想明白了,人不能跟命鬥,我就是這命,和你們幹部子弟沒法比,李援朝他們惹出天大的事,結果怎麼樣?還是都出來當兵去了,我們這些平民子弟不服氣也沒有用,該插隊還得插隊,這才是我們的命。"

  "奎勇,我不是也來插隊了嗎?"

  "你是一時走了揹運,早晚你得遠走高飛。"

  "你這麼肯定?"

  "不信走著瞧。"

  鐘躍民很苦惱地說:"奎勇,我就不明白,咱們從小學到現在相處一直挺好的,怎麼一說起家庭出身就總是談不攏?你總是用一個舊社會窮人家孩子的眼光看我,好象我是地主家的少爺。"

  李奎勇說:"從小老師就告訴我,在咱們這個社會裡人人是平等的,只有分工不同,地位都是相同的,我還真相信了,後來我才明白,人和人根本沒法比,老師的話水份太大,信不得,咱們不提這些了……"他突然看見坐在灶前燒火的秦嶺,詫異地問:"你們認識?"

  鐘躍民說:"剛認識沒幾天。"

  李奎勇把鐘躍民拉到院子裡笑道:"我說你小子怎麼想起來看我,鬧了半天是另有所圖,哥們兒,你怎麼到了陝北還不閑著?"

  鐘躍民馬上承認道:"我是對她感興趣,你能介紹一下她的情況嗎?"

  李奎勇搔搔頭道:"秦嶺好象從來不和別人爭什麼,這小娘們兒很怪,和誰也不特別接近,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在我們這兒人緣一般,她帶來很多書,沒事就坐在後崖上看書,聽說她出身不太好,爺爺是國民黨的什麼官兒,她媽是民族歌舞團的演員,唱民歌的,我就知道這些,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鐘躍民說:"你們村的後崖是不是和我們村的坡地隔著一條深溝?"

  "就是那兒,最窄的地方只有三十多米,隔著溝聊天都行。"

  鐘躍民拍拍他的肩膀說:"奎勇,我得馬上趕回去,還有三十多裡路要趕呢,走晚了就要趕夜路了。"

  李奎勇動了感情,他抓住鐘躍民的手說:"躍民,過幾天我們村要派壯勞力去公社的水庫工地幹活,我也報了名,聽說工地上管飯,還發點兒錢,你知道我家的情況,我媽的病最近又重了,我掙點兒是點兒,這一去恐拍要幹幾個月,我怕你哪天突然走了,再見面就不知哪年了,謝謝你來看我,如果你哪天有了好事要離開這裡,咱們今天就算告別了。"

  鐘躍民握住他的手說:"奎勇,無論怎麼樣,咱們是朋友,過去是,將來還是,就算這個社會還存在著不平等的現象,可你我之間永遠是平等的,你記住我的話。"

  "哥們兒,你多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奎勇,你也要保重。"

  蔣碧雲從窯洞裡走出來,一眼就發現鄭桐正坐在一棵樹下看書。她覺得這倒是件怪事,在她的印象裡,這些傢伙很少看書,他們成天罵罵咧咧,打打鬧鬧,沒一會兒安生,尤其是鄭桐,很擅長惡做劇。

  蔣碧雲問:"鄭桐,看什麼書呢?"

  鄭桐把書封面翻過來:"米涅的《法國革命史》。"

  蔣碧雲很意外地拿過書看了一眼封面說:"你也看這類書?我還以為你們這些人成天就是胡打胡鬧呢。"

  "那是你的偏見,上學的時候,我可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功課總是名列前茅,當流氓那是後來的事。"

  蔣碧雲呵斥道:"別總自稱是流氓,這稱呼好聽是怎麼的?我還沒見過流氓看《法國革命史》呢。"

  "我們恰恰就是一群有點兒文化的流氓,我認為讀書是種享受,雖然知識現在有些貶值,可將來一定會用上,即使當流氓也要有文化。"

  "你這人說話怎麼一點兒正形沒有?明明是好話,到了你嘴裡也變了味兒,我問你,你對法國大革命有什麼看法?"

  鄭桐說:"總的感覺是似曾相識,有點兒象咱們的文化大革命,舊貴族送上斷頭臺,新貴族的處境也不怎麼樣,往往是屁股沒坐穩又被別人送上斷頭臺,亂哄哄的你唱罷我登場,我本以為拿破崙是最大的贏家,後來我又發現,他轟轟烈烈的把歐洲折騰個天翻地覆,到頭來也是折戟沉沙,敗得很慘。"

  蔣碧雲驚奇地說:"你說得不錯,我發現你很有頭腦嘛,你和鐘躍民都不是等閒之輩,幹嗎老故意裝出一副流氓相兒?"

  "嗨,文革以前,我們當好孩子當煩了,在家聽父母的,在學校聽老師的,沒意思透了,再說了,當好孩子也沒當出好來,最後倒當上了'狗崽子',我們哥幾個一琢磨,不對呀,當好孩子太吃虧了,不如當流氓去,就這樣,哥幾個一怒之下終於投奔了流氓團夥。"

  蔣碧雲笑了。

  鄭桐合上書說:"不看了,咱們聊聊天,蔣碧雲,現在你是不是對我們流氓有了新的認識?覺得流氓還是挺可愛的?"

  蔣碧雲笑著說:"別臭美了,你們算什麼流氓?不過是群一肚子壞水的混小子罷了。"

  "我看得出來,你在學校時肯定是個好學生,對不對?"

  "那當然,我還是少先隊的大隊長呢,功課門門都是全優。"

  "那你當大隊長時,對班裡落後的同學是怎麼幫助的?"

  "我們班幹部都做了分工,一人負責一個落後的同學,一包到底幫助他進步。"

  鄭桐腆著臉道:"那太好了,我誤入岐途當了流氓,現在痛定思痛,想浪子回頭了,可實在是沒有決心學好,你也幫助幫助我吧,也來個一包到底,怎麼樣?"

  蔣碧雲警惕地問:"你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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