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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那個北京來的新兵不耐煩了:"嗨,你去不去?在這兒扯什麼淡?"

  周曉白一把拽住袁軍對那新兵說:"你是不是看他醉了就想趁火打劫?你是哪個單位的?敢告訴我嗎?"

  那新兵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便自己找臺階下:"好吧,讓他記著,他還欠我一筆債呢,以後我隨時找他討還。"說完便扭頭走了。

  周曉白不由分說地扯著袁軍往醫院走,她知道袁軍要是這樣醉熏熏的回連隊,麻煩可就大了,她得給這傢伙醒醒酒。

  在路上,袁軍還糊裡糊塗地問:"躍民也來啦?他分在那個單位?"

  周曉白沒好氣地說:"他分在司令部,當軍長啦。"

  "……不對吧?鐘躍民能當軍長?軍長不是李震雲嗎?……你別蒙我……鐘躍民那孫子……頂多當個副政委……"

  周曉白給氣樂了:"你可真抬舉他,鐘躍民也就是當當你們這夥人的政委,在北京鬧事還不夠,都鬧到部隊來了,讓我怎麼說你?"

  那天周曉白把袁軍弄到醫院內科的一個空病房裡躺了兩個小時,袁軍才清醒過來。幸虧值班的護士是她的好朋友,不然連周曉白都不好解釋,這個醉鬼是從哪兒來的。

  幸虧是遇見周曉白,不然袁軍回到連隊還真不好交待,他入伍才幾個月,就已經成了坦克團的落後典型,從團裡到連隊,領導們都對他很關注,平時沒事,領導們都不動聲色,就等他犯事呢,一旦抓住他犯紀律,連裡就要拿他做個典型。這是由於基層幹部對後門兵的成見所致,因為在他們眼裡,參軍入伍是件很光榮的事,多少優秀青年爭都爭不到這個機會,而這些幹部子弟卻輕而易舉地來到部隊,而且都是分配到最好的部門,這使他們心裡很不平衡,出身下層的人,往往有一種強烈要求平等的心態,而現實生活中,卻不可能做到完全平等。因此,象袁軍這類後門兵是註定要受人關注的。

  袁軍是個名符其實的後門兵,他是新兵連開始集訓後的一個月才自己從北京坐火車來的,來的時候他直接找到軍司令部,開口就要見軍長,正巧那天軍裡的幾個首長都不在,是軍務處一個姓趙的處長接待他的。趙處長是前幾年從軍區調來的,所以不知道袁北光的大名,他最近接待了好幾個類似的後門兵,使他很煩惱。有些領導幹部的孩子往往是僅憑一封給軍首長的親筆信就從北京跑來要求當兵,他們才不管部隊是否徵兵,是否有合法的入伍手續,來了就大模大樣地要求見一號或二號首長,譜兒大得很。軍長和政委不勝其煩,又實在無法拒絕,便經常把趙處長推出來接待和安排,偏偏這位趙處長是作戰參謀出身,沒怎麼在部隊帶過兵,和同級幹部比起來,他缺少的是軍隊中盤根錯節的人事關係,而且對此也缺乏必要的寬容。他對這種走後門當兵的風氣極為厭惡,這些幹部子弟簡直把軍隊當成了大車店,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根本沒打算辦什麼入伍手續。

  前些日子趙處長接待了兩個北京來的青年,在安排他們的工作時他還客氣了一下,問他們自己有什麼想法,那兩個青年直言不諱地告訴他,他們只想留在軍部機關,不想下連隊。趙處長忍住氣問他們,留在機關做什麼,那兩個青年想了想說,去通訊站吧,那兒還不象連隊那樣苦,還能學點兒技術,但不能去有線連,因為有線連得經常爬電線杆子,還是無線連好一些。趙處長幾乎氣瘋了,但他沒敢發作,他知道這兩個傢伙既然敢這麼目空一切,就說明他們的後臺很硬,得罪他們是很不明智的。他最後還是把他們分到了無線連去學電臺

  維修,但他心裡象吃了個蒼蠅,難受了好幾天,還沒緩過勁來,袁軍又到了。

  袁軍哪知道趙處長對他這類人的看法,他只記得這支部隊是他的老家,他生在軍營裡,在軍部的幼稚園裡長到六歲多才跟父親轉業到的北京,他沒有參軍入伍的感覺,只有回老家的感覺。因此當他聽說一號二號首長都不在時,便大模大樣地問,三號四號五號在嗎?他們中間誰都可以,其口氣之大,使趙處長對他頓生惡感。特別是袁軍那天很不合時宜地在士兵服的裡面穿了一件黃呢子軍裝,帶墊肩的呢子軍裝把套在外邊的士兵服也撐得筆挺,趙處長一見他這身打扮就氣不打一處來,他知道這種軍裝是五五年授銜時發給將校級軍官的,而趙處長當年只是個中尉,沒資格享受穿呢料軍裝的待遇,眼前這個新兵居然敢穿著這身軍裝來入伍,這分明是一種向基層幹部叫板的行為。趙處長決定不露聲色地難為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他聽完袁軍的自我介紹,便客氣地說:"軍長和政委今天都不在,我是軍務處長,這是我份內的工作,請出示一下你的入伍手續。"袁軍一愣,在他的意識裡似乎沒有入伍手續這個概念,他記得父親袁北光只給軍長李震雲打了個長途電話,李軍長說歡迎你兒子來當兵,我和接兵的同志打個招乎就行了,至於接兵的幹部怎麼辦的手續,袁軍才犯不上去操心呢。這會兒這個軍務處長居然向他要手續,這很使袁軍不痛快,他隨口道:"我本來就是這裡的人,在軍部幼稚園上到大班才走。"

  趙處長不卑不吭地說:"你總不能上幼稚園時就有軍籍了吧?我問的是你的入伍通知書。"

  袁軍大大咧咧地說:"沒人給我通知書,李軍長讓我來的,我的全部入伍手續應該在你們軍務處。"

  趙處長顯得很有耐心:"小夥子,我這裡沒有你的入伍手續。

  袁軍無所謂地聳聳肩膀:"那你就去問問軍長吧,當然,政委也可以,既然他們都不在,那我就住下來等等,反正新兵連還有兩個月才結束,我不著急,趙處長,你忙你的去吧。"

  他話說得很狂妄,但自己竟毫無察覺,這一句話就把趙處長得罪了,一個新兵敢用這樣的口氣和一個團職幹部說話,在這個軍的歷史上也算是破天荒了。不過,趙處長的怒火並沒有表現出來,他只是點點頭,叫袁軍去招待所,他犯不上得罪這些幹部子弟,軍隊中盤根錯節的關係他太瞭解了,一個新兵蛋子本不足為慮,但你鬧不清他家老爺子和首長的關係,萬一當年曾和首長在一口鍋裡攪過勺子,或是在戰場救過首長的命,你得罪了他,就等於得罪了首長,這種傻事,趙處長才不會幹,他決定對袁軍實行冷處理,既不得罪他,也不幫助他,讓他在招待所等著吧。

  滿懷怨氣的趙處長還真把袁軍扔在招待所裡住了三天,幸虧三天以後姚副軍長回來,袁軍才被安排去了新兵連。新兵連結束後,袁軍被分到坦克團,趙處長私下把他的表現告訴了團裡的幹部,因此,袁軍人還沒到坦克團,他的事在團裡已經盡人皆知了。

  袁軍有些後悔來當兵,他覺得軍隊生活枯燥得令人難以忍受,關鍵是這裡沒有一夥彼此處得來的朋友,他覺得連隊裡所有的人都在監視著他,他的一舉一動都受到關注,從連長季長河、指導員吳運國到袁軍所在的二班班長段鐵柱,他們對袁軍的態度都是不冷不熱,他們都知道袁軍的家庭背景,尤其是他父親和軍長的關係,但基層幹部沒人吃這一套,而且還越發看他不順眼,這似乎是一種天生的成見,也是部隊裡的一種普遍現象。從農村入伍的戰士和城市入伍的戰士有著天然的隔閡,這種隔閡在和平環境中很難消除。

  袁軍從小生活在軍營裡,熟悉軍隊生活,他知道自己非過新兵生活這一關不可,等熬過一年,下一批新兵進了軍營,他才能熬出頭來。軍隊就是這樣,就算軍長是你父親的老戰友,也不能事事護著你,班長這個官兒,你是無論如何邁不過去的。袁軍懂得這些,他認為自己當兵以後,已經很收斂了,他甚至希望和班長段鐵柱搞好點兒關係,改善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可段鐵柱對袁軍伸過的橄欖枝不屑一顧,照樣對他很嚴厲。袁軍從此恨上了班長。

  二班長段鐵柱長得和他的名字很相象,一米七的個子,粗壯得象顆炮彈,脾氣也很火爆,他和連長季長河,指導員吳運國都是山東人,而且都是一個縣的,既然是老鄉,平時他們之間的走動就多一些,這樣便有些拉幫結派之嫌。袁軍認為,這個連隊已經被山東幫所把持,非山東籍的戰士在這個連隊就別想出頭。關於班長段鐵柱的脾氣,袁軍是這樣看的,這個一腦袋高粱花子的土老冒兒在入伍之前肯定是個好脾氣,到了部隊當上班長以後才變成了現在這樣,結論只有一個,這小子讓新兵們給慣壞了,以致一見著人就摟不住火,袁軍決定等到時機成熟後再找機會收拾他一頓,讓他明白明白馬王爺究竟是幾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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