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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海洋,我聽說昨天你的一個朋友被小混蛋插了。"鐘躍民開門見山。

  "你的消息很靈嘛,馬上就知道了?我那個朋友傷勢很重,要不是搶救及時,非丟了命不行。"

  "小混蛋是個心毒手狠的傢伙,不出手則罷,一旦出手就往要害處紮,你那個朋友被搶救過來算命大。"

  "躍民,你看出來沒有?小混蛋是沖著咱們這些人來的,前幾天他和李奎勇居然跑到百萬莊申區路口去拔份兒,還出手插了申區的一個哥們兒,他採用各個擊破的方法,讓咱們防不勝防,得想個辦法抓住他,不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遭毒手。"張海洋憂慮地說。

  鐘躍民沉思著:"就算抓住他又怎麼樣?總不能殺了他。"

  張海洋咬牙切齒地說:"殺不了他也得廢了他,讓他在大獄裡呆一輩子。"

  "李援朝正在聯絡各大院的人,準備聯合行動,不過,我看收效不大,小混蛋知道自己的仇人太多,公安局也在通緝他,他的行蹤詭密,手下黨羽也很多,想抓住他可不太容易。"

  "這就是我要找你商量的,據我的消息,你認識的那個李奎勇最近和小混蛋混在一起,他們兩人的關係很密切,從李奎勇身上入手,准能找到小混蛋。"

  "你的意思是咱們主動出擊?先下手?"

  "對,先下手,就咱們兩個,人多嘴雜,要是洩露了風聲,咱們不但抓不到他,反而會被他幹掉,這小子殺人不眨眼,躍民,你敢不敢和我聯手?"

  "你為什麼要和我聯手?"

  "不為別的,就因為我看你鐘躍民象條漢子,還有,你的素質不錯,我第一次和你交手時,就發現你反映敏捷,速度和爆發力都不錯,你受過什麼訓練嗎?"

  "我以前在少年體校武術隊受過訓練。"

  "難怪,鬧了半天咱們還是同學呢,我在少年體校田徑隊呆過。"

  "我說你怎麼跑這麼快?那次打架你一見員警來了,身子一晃就沒影兒了,好吧,我同意和你聯手。"

  臨分手時,張海洋說:"我知道你為什麼答應這麼痛快。"

  鐘躍民笑笑:"你說說看。"

  "誰要是能把小混蛋收拾了,誰就名聲大噪,份兒算是拔到家了。"

  "這還用說?明擺著的嘛。"

  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照著,鐘躍民懶洋洋地躺在玉淵潭公園湖邊的長椅上,這裡遊人很少,湖面的冰已經在融化,湖邊的柳樹枝條已經微微顯出一點兒綠色,空氣中迷漫著一股春天特有的氣息。

  他已經很久沒來玉淵潭公園了,文革以前,一到夏天他就和夥伴們來這裡游泳,那時公園的周圍還有很多農民的菜地,他們經常順手牽羊摘幾根黃瓜或偷幾個番茄。有一次他們被看守菜園的農民抓住了,農民們對付這些壞小子是很有辦法的,他們不打不罵,只是罰這些壞小子頂著毒日頭幹活兒,那個看菜園的農民在窩棚裡睡覺,命令他們在菜地裡拔草,一條大狼狗虎視眈耽地蹲在地頭監視他們,那天的太陽很毒,哥幾個幾乎被曬脫了一層皮。這件事情給鐘躍民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時他還是小學生,對這類強制勞動毫無反抗能力,簡直是任人宰割,要放在現在,摘他幾根黃瓜是看得起他,那條大狼狗再敢呲牙,非扒了它的狗皮。

  平心而論,鐘躍民一點兒也不懷念文革以前的歲月,那時的生活很沒意思,簡直是死水一潭,老師和家長總是把自己的願望強加給孩子們,無非是讓你好好學習,做個乖孩子。其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願意做乖孩子的,鐘躍民就不願意。他認為這只是老師和家長們的一廂情願,是一種比較自私的想法。所有的家長在對待孩子的前途時,幾乎都帶有一種功利色彩,"養兒防老"這句話就是證明。在鐘躍民看來這簡直是一種投資行為,為的是將來的回報。好比農民種莊稼,目的是為了收穫,如果不是為了這個目的,那你幹嗎不種草?這種投資行為的惡果,就是孩子們倒了黴,因為來到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是他們的主觀願望,他們是被迫來的,來了就馬上被告之要好好學習,做乖孩子。上中學時,學校走廊裡掛滿了愛因斯坦、貝多芬、托爾斯泰的畫像,這就是明白無誤地告訴你:長大要做這類人,想做這類人的前提是從現在開始爭取做個乖孩子。鐘躍民常為此憤憤不平,誰規定的他必須要做愛因斯坦?他從來不崇拜這類大師們,小時候讀史蒂文生的《金銀島》,他突發奇想,認為長大做個海盜船長也不錯,不過他沒敢把這個願望告訴父母,只是埋藏在心裡。

  鐘躍民真正把這個問題想明白時,已經是成年後了。他開始這樣理解,作為大多數中國人來說,他們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麼。什麼時候人們才能只聽憑于心靈的召喚,而不被肉體的欲望所控制?走在人群裡,鐘躍民常常強烈地感受到,中國人的心靈還和中國歷史一樣,在功利主義和隱逸之間茫然地徘徊,使人世變成沒有理智的掠奪,使出世變成失敗的藏身之所。在這樣的群體裡,最容易形成時尚和潮流,所有潮流的流向,都是一元化的價值取向,所以我們的心靈總是一架失控的馬車。

  鐘躍民對現在的生活狀態是比較滿意的,首先是沒有老師和家長在耳邊喋喋不休,也沒人逼你做功課,他覺得,世上有一種無法無天的生活方式,它未必適合所有的人,但對鐘躍民個人來說,是比較合適的。那年公安部抓了他們的紅衛兵戰友,弟兄們一怒之下就沖了公安部,幾百個半大小子愣敢和軍隊叫板,那些五大三粗,受過特殊訓練的戰士面對他們一浪一浪的衝擊隊型,顯得束手無策。這事兒要是擱在文革以前,你敢跟公安部叫板?你在那座大門跟前多站一會兒試試?

  有意思的是,和鐘躍民有同樣想法的青年決不止他一個,就在鐘躍民躺在北京玉淵潭公園的長椅上胡思亂想之時,在遙遠的歐洲,巴黎的青年們已經在醞釀一場震驚世界的風暴,這些巴黎的青年們簡直和鐘躍民心心相印,他們身體力行的目標,也是堅決不當乖孩子。

  不過此時的鐘躍民還不知道金迷紙醉的巴黎已經山雨欲來,他只關心眼皮底下的事,他

  在靜靜地等著李奎勇的到來,他早就得到消息,知道李奎勇這些天一直跟"小混蛋"在一起。鐘躍民認為自己有責任勸勸李奎勇,他要警告一下這位老同學,李奎勇目前的處境很危險,鐘躍民是個講義氣的人,他不想眼看著李奎勇倒楣。

  李奎勇騎著自行車來到湖邊,他支好自行車,坐在鐘躍民身邊,鐘躍民默默伸出了手,兩人握手。

  "躍民,聽我弟弟說,你找我?"李奎勇問。

  "沒什麼大事,好久沒見了,想找你聊聊。"鐘跌民淡淡地說。

  "你有話就直說,幹嗎兜圈子?這可不象你。"

  "好,我明說了吧,我聽說你最近和'小混蛋'混在一起,有這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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