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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鐘躍民見周曉白目光迷離,神情憂鬱,似乎還沒從音樂中醒過來,便問他:"曉白,你發什麼愣呀?"

  周曉白像是突然被驚醒:"哦,這音樂真美,我一進去就出不來了,真的,很久沒聽過這麼美的音樂了。"

  "你喜歡古典音樂?"

  "喜歡,我家以前也有很多唱片,可惜破四舊時全被我爸砸了。"

  "你爸真他媽有病。"

  周曉白發火了:"你爸才有病呢,我警告你,以後和我說話少帶髒字。"

  鐘躍民連忙道歉:"得、得,是我爸有病,行了吧?怎麼說翻就翻呀?真沒勁。"

  周曉白餘怒未消:"你們這些人,嘴怎麼這樣髒?張嘴就是髒話,還特別愛拿別人的父母開心,難怪別人說你們是流氓,我看一點兒沒冤枉你們。"

  鄭桐顯然不愛聽了:"曉白,聽你這意思,好象把我們都捎上了?是鐘躍民這孫子……"

  "你看,說著說著髒話又來了吧?我冤枉你們了嗎?"

  "哎喲,這也叫髒話?今天你在這兒,我們已經很文明了,尤其是鐘躍民,說話顯得特別文雅,他平常可不是這樣。"

  鐘躍民一拍鄭桐腦袋:"你丫又找抽呢是不是?"

  鄭桐扶了扶眼鏡:"你聽聽,露餡了吧?他一見了女同學就裝出一副酷愛藝術的樣子,其實,流氓就是流氓,別裝孫子,我和袁軍就這點好,不懂就是不懂,從不裝孫子。"

  周曉白不屑地哼了一聲:"要這麼說,你們還是挺坦率的,首先承認自己是流氓,另外也承認自己不懂藝術,這就不錯了,比某些不懂裝懂的人要強。"

  鐘躍民看看周曉白:"我好象聽出點兒含沙射影的意思。"

  周曉白笑著說:"又不是說你,吃什麼心呀?"

  鐘躍民做痛苦狀:"看來我有必要申明一下,鄭桐承認自己是流氓,這的確很坦率,從他的一貫表現來看,稱之為流氓也不為過,但他把我也算入流氓的圈子就顯然是種誹謗了,其實我是個熱愛生活,熱愛藝術的人,我渴望遇到一個知音,一個和我一樣熱愛藝術的人,不幸的是,知音難覓,抬眼望去,身邊淨是鄭桐、袁軍之類的小人,你不知道,我心裡有多痛苦……"

  袁軍不幹了:"躍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看出來了,你不就是要找個知音嗎?最好還是個女的,這我們理解,可你也犯不上為了找知音就拿我們墊背,這叫重色輕友。"

  鄭桐大度地說:"沒關係,袁軍,咱們就受點兒委屈,只要躍民能找到知音,就是把咱們罵成王八蛋,咱們也認了,這叫忍辱負重,誰讓他是咱們的哥們兒呢?"

  周曉白笑著說:"你不是熱愛藝術嗎?我們也別太難為你,就給我講講你聽這首曲子的感受就行了。"她要考考鐘躍民,看看他是真喜歡音樂,還是故意裝腔作勢。

  鐘躍民推辭道:"真想請我當老師?算了吧?好為人師可不是什麼好品質,一個正派人應當謙虛。"

  "是呀,咱們也夠難為他的,這張唱片也可能是破四舊抄家時被扔在大街上,讓鐘躍民撿回來的,柴科夫斯基的音樂對他來講,的確深了些,躍民,你不要緊張,我們逗你玩呢。"周曉白用了激將法。

  話說到這兒,鐘躍民就不能不接招了:"既然周曉白硬是不許我謙虛,我只好給你上一課啦,鄭桐,把唱片再放一遍。"

  《船歌》的旋律再次響起,鐘躍民做深呼吸,眼睛半合,把嗓子的音域調整到低沉的中音區:"先生們,女士們,義大利斯卡拉歌劇院的主要贊助人,指揮大師卡拉揚的恩師和引路人,著名的音樂評論家鐘躍民先生特地從義大利的米蘭不遠萬里趕到中國,臨時擔任音樂掃盲班教授,鐘躍民先生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早在三十年代……"

  袁軍不耐煩了:"你丫怎麼這麼貧呀?還他媽義大利呢?你撐死了也就是從非洲逃荒過來的……"

  周曉白笑道:"袁軍,你別搗亂,讓他講。"

  鐘躍民絲毫不受影響,他的情緒已經進入了一種氛圍:"……好的音樂都會在人的頭腦中形成畫面,我看見的畫面是這樣,先是俄羅斯風光的大背景,……遼闊無垠的草原,綺麗的外高家索風光,波濤洶湧的伏爾加河,圓頂的東正教堂,我的耳畔似乎聽到熟悉的俄羅斯民歌……這歌聲憂鬱而深遂,讓你心裡酸酸的,忍不住要流淚……"

  周曉白愣了,她沒想鐘躍民的語言具有如此的感染力,寥寥幾句話,竟勾勒出俄羅斯深遂而廣袤的大背景,此人真不可小視。

  音樂聲在回蕩,鐘躍民富於詩意的語言幾乎感染了所有的人,大家似乎都進入了他的語言所描繪出的畫面和意境。

  周曉白用手支住下巴,靜靜地望著鐘躍民,她眼睛很明亮,目光清澈如水。

  "……一個幽靜的湖泊,岸邊是茂密的白樺林,深秋的白樺林色彩斑斕,秋風輕輕掠過,白樺林颯颯作響……我們的小船靜靜地劃動,槳聲輕柔,水波蕩漾,林中的夜鶯在婉轉歌唱……此時,你的心裡沒有悲傷,也沒有歡樂,只有一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惆悵……你的眼眶裡貯滿了淚水,但它不會滾落下來,淚水會漸漸被眼球所吸收,會自己乾涸……在如此氛圍下,你的心中只有感動,只有柔情,還有一種……深深的眷戀。小船漸漸遠去,槳聲在消逝,漣漪在水面上消失,帶走了感動,帶走了柔情……還剩下什麼呢?只剩下那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惆悵在心中久久徘徊……"

  大家都聽呆了,周曉白的眼角竟溢出了淚水,想不到鐘躍民對音樂竟有如此深刻的理解。她悄悄擦去眼淚,凝視著鐘躍民,目光中有一種柔柔的光澤。

  袁軍鼓掌:"不錯、不錯,大家都怎麼不說話?給躍民捧捧場,真沒想到,一起混了這麼多年了,我還不知道他長了一身藝術細胞,一首曲子能聽出這麼多話來。"

  鄭桐附和道:"我好象聽出點兒意思來,躍民的口才不錯,很形象,羅芸,你說呢?"

  羅芸點點頭:"真是挺感動的,美極了,躍民呀,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我還以為你就會打架呢,想不到你還這麼浪漫?真是難得,曉白,你怎麼不評論評論?"

  周曉白勉強笑笑:"浪漫?是很浪漫,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鐘躍民時的樣子,他打架打得滿臉是血,簡直嚇死我了,剛才聽音樂時,我怎麼也不能把鮮血和浪漫統一到一個人身上,總覺得哪兒不對。"

  鐘躍民做沉思狀:"鮮血?浪漫?很有意思,這就叫血色浪漫。"

  周曉白深深地看了鐘躍民一眼:"血色浪漫?說得好,很象咱們所處的這個時代,躍民,我沒想到你還有詩人的氣質。"

  袁軍誇張地張大了嘴:"詩人?我說周曉白,別捧啦,再捧就有點兒肉麻了,你不覺得太抬舉他了?他是詩人?世界上有天天帶著菜刀出門的詩人麼?"

  鐘躍民一抬手:"去你媽的,你丫找抽呢?"

  "聽聽,終於露出猙獰面目了吧?這就是詩人?"袁軍歎道。

  周曉白嗔怒道:"躍民,你怎麼又罵人?一點兒也不經誇。"

  "罵他?我還要抽他呢,這孫子嘴欠……"鐘躍民撲向袁軍,兩人笑駡著滾做一團。

  張海洋給鐘躍民帶話,說有要事相商,兩人約好了在軍事博物館前見面。

  在軍事博物館前的廣場上,張海洋和鐘躍民同時趕到,兩人停住自行車互相望著,彼此都神秘地一笑,似乎對要商量的事心知肚明。自從那次握手言和,兩人倒是象遇到知己一樣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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