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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她思考了一下,「或者這樣,租金我付,每個月再按營收給你提成。爺叔不是想當許文強嘛,這些就算是保護費好了。」她朝他看,一臉正色。

  展翔又是一怔,隨即笑起來,感慨:「小姑娘啊小姑娘——你真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有意思的小姑娘。」

  他想起那晚,最終還是與顧清俞起了爭執。相比之下,那個吻便有些莫名其妙了。錦上添花不能夠,承上啟下也做不到,反像是地上冷不丁冒出的一塊石頭,讓人打個趔趄。他說「曉琴是個好女孩」,本也是隨口一說,放在平時,倘若她聽得不爽,他便也打住了。那晚也不知怎的,臉上是笑的,神情也是嬉皮,偏嘴上就是不停,到後來竟像是下結論了,斬釘截鐵的口吻:「真的,她真是個好女人。」顧清俞也順著他:「——怎麼個好法?」

  「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好。」他道。自己也覺得吃驚。竟是刹不住車。不過半杯紅酒,無論如何沒到那種地步。再說抒情也不是他的長項,夾敘夾議才是。嘴欠的人,抒情也像嘲人。今晚卻不是。胸口那裡被什麼充盈著,結結實實卻又綿軟柔韌,仿佛海面上的浪花,隨風湧起又退卻,一波一波。眼看要噴薄而出,只一秒工夫,又順勢往下墜去。成了無從說起。

  他想說火災那晚,他心急慌忙到現場,正巧見她一手一個,挾著兩個老人從裡面奔出來。剛站定,又要往裡沖,被消防員一把拉住,嚴肅地說:「不要命了嗎?」她打著手勢,一口氣沒上來,只是喘。瞧個空當,到底是進去了。動作飛快。他驚得去拉她,沒拉住,只扯下她一片衣袖。眼睜睜看著她入了火海。事後聊起這段,他說:「一顆心突然間沉下去,像是世界末日——」她只當他說笑。連他自己也覺得如此。她拼死搶了張老太的記事本出來,身上臉上焦黑一片,頭髮也燒掉一大撮。他問她,為什麼。她道:「老太剩不了兩個月了,有些話,她活著未必說得出口,都寫在紙上了。燒了就沒有了。記事本是她的靈魂。」她用了「靈魂」這個詞,神情又很鄭重。讓展翔覺得滑稽。不像她的風格。她加上一句,「我讓她多寫點『不晚』的好話,再肉麻也沒事。她男人將來看了,興許會再告訴別人。一傳十,十傳百,口碑就來了。燒了太可惜了,活廣告啊。」——這竟又是她的風格了。

  「我覺得,」顧清俞緩緩道,「你好像有點喜歡她了。」

  「沒有,」他很肯定地搖頭,「——她再好,我還是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一生一世都喜歡。前世欠了你的。」

  這竟是他第一次正面向她示愛。沒有調侃,一臉正色。連用了三個「喜歡」。卻是這麼一言難盡的氛圍。上海話叫「有點妖」。他從她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悲。那瞬他想,告白應該也是有保質期的。口溫三十六度七,封閉又潮濕,正是適宜細菌滋長的環境。嘴裡含得久了,話還是那句,出來卻變味了,不是那麼回事了。聽著竟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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