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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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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驚了,一時竟說不出話。「你——」 「別告訴我爸。除了仲介,你是第一個知道的。看在你去機場接我的分上。」她笑。 顧清俞回家放好行李,換身衣服,又出門了。社區對面的「鏈家」。約了仲介小劉談事。週六相親那男人,是小劉找的,拍胸脯保證,「絕對可靠,有過三次成功經歷。人很老實,完全按流程來。兩個月拗斷,清清爽爽,一點不拖泥帶水。」小劉是相熟的,之前顧士宏、顧昕那兩套房子,也是他經手的。現在已升做經理了,好多業務不用親自出馬,交給手下幾個小的去辦。他叫顧清俞「姐」,親親熱熱地:「姐,直接買別墅吧,尊邸有兩套聯排不錯的。」 顧清俞搖頭,「平層已經傷筋動骨了,還別墅。把我賣了吧。」那人諂媚地:「姐不缺錢。」顧清俞嘿的一聲,「怎麼不缺?要真不缺,也不多此一舉了,直接買房子,哪裡還用找人假結婚。」小劉道:「姐是因為限購。」顧清俞道:「就算不限購也不行,房產稅一年一交,十年下來都可以再買一套了。」嘴上開著玩笑,瞥見手機有短消息,拿起來看,是展翔——「別找別人,跟我結婚吧,兩個月後再離。我不收仲介費。」 她好笑,回過去:「你名下那麼多房子,還是限購。」 「只要你答應,我明天就全部賣掉,一套不剩。」很快,他又發過來。 她看了,沒回。差不多就行了。再說下去容易豁邊。這男人的心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總要找個突破口。原本是想唬他,讓他死心。她這樣我行我素的女人,十個男人見了九個繞道。偏偏他還迎上來。顧清俞暗自歎口氣,問小劉:「照片有嗎,太難看也不行。」 「這行的規矩,不拍照不留檔。再說了,」小劉笑道,「又不是真結婚,過幾天不就見到了?」又讓顧清俞幫著介紹生意,「最近好幾個新開盤,姐你要是有朋友買房,記得一定找我。二手房買賣也行,老客人,傭金減半。」 下午倒時差。昏天黑地也不知睡到幾點。睜開眼,瞥見顧士宏坐在旁邊。直直盯著。一驚,整個人坐起來,「爸,嚇我一跳——」。顧士宏不動,聲音低沉:「你才嚇我一跳好吧?」顧清俞緩了緩神,搖頭,「展翔嘴可真快。」顧士宏道:「我不聽他的,只聽你說。」 「又不是真的結婚——」 顧清俞用輕快的語氣說來,忽見父親臉色一變,驚得臉都變形了:「什麼,結婚?」她一怔,隨即明白還是中了展翔的計。這傢伙比看上去要狡詐得多。 「姓展的跟我求婚,我答應了。說好兩個月以後再離婚。房子分我一半。」晚上,顧清俞找到展翔,告訴他,自己是這麼跟顧士宏說的。 展翔住在萬紫園三期,頂樓複式。樓王位置。他幾年前曾經打過顧清俞隔壁房子的主意,想買下來,結果那戶女主人看穿他的心思,把價往死裡抬,最終沒有成交。樓上樓下也動過腦筋,都沒下文——「你們這個單元的人啊,相當不厚道。沒一個好東西。」他當時感慨。三期和四期離得不遠,走路也就十來分鐘。但到底不方便。 「我爸隨時會拿把菜刀殺過來,你做好準備。」顧清俞提醒他。 「說說你那個初戀情人,行嗎?」他開了瓶紅酒。拿來兩個杯子。 放在平時,顧清俞自然不會。但此刻不知怎的,她忽然很想找個人聊聊。也許是巴黎之行的那束捧花,教堂門前的紅毯,放飛的白鴿。還有顧士宏那通劈頭蓋臉的訓斥。再算上假結婚那樁。誰知道呢,臨近年底,團圓的煙火氣,或許也有些關係。細菌似的,沾上便迅速蔓延開。悄無聲息地。 小學時的同學,也是鄰居。高高瘦瘦,戴副細邊眼鏡,那時叫「架梁」。成績優秀,卻又不是書呆子。喜歡看書和運動,英語尤其好,還會一點俄語和日語。「家教好」——大人們提到他,總這麼說。他曾外祖是國民政府的要員,祖父經商,做絲綢生意。大戶人家的孩子。即便是那樣晦澀的年代,到底是有些不同的。鶴立雞群。長相氣質,待人接物,說不出的妥帖。像野草叢中的一束蘭花。 這麼形容男生似乎有些滑稽,但意思是不錯的。他父母是知青,在新疆。他由奶奶帶大。12歲那年,他被父母接去新疆。「我會考回上海的。到時再見。」那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她也真的相信了。誰知竟沒有。高考那年,他沒回來。她去老宅找他,他奶奶去世後,叔叔嬸嬸就搬去別處,也沒下落。他消失了。世界上倏忽一下,少了個人。猝不及防地。 她看見展翔的神情。「別笑我,否則我以後什麼都不告訴你。」 「我沒笑。」他道,「——我在暗暗想像情敵的模樣。」 「很帥,很優秀,也很有品位。」 「你自己說的,分開那年他才12歲。」 「三歲看老。」 「我16歲的時候,拿打工的錢買認購證,三年賺了我爸一輩子的錢。」 「所以啊,你現在成暴發戶了。」 「我的意思是,我也很優秀。而且很帥,很有品位。」他伸出手掌,平平地捋了一下劉海。端起酒杯,晃了兩晃,紅酒在燈下閃著暗沉的光。「叮!」與她的酒杯一碰。 「等你什麼時候把我的英文名寫對,再來談這個問題也不遲。還有你的牙套,一把年紀箍牙,忒不順眼。」顧清俞很想這麼說。當然沒有。 她與他乾杯,一飲而盡。是好酒。應該價格不菲。他把保姆房改成酒窖,光線通風溫度濕度都做了處理,存放來自世界各地的名酒。酒窖裝修花了上百萬。紅酒架更是專程從法國運來。他把這些告訴她,以證明他很有品位。然而在她看來,反而更坐實了「暴發戶」這一點。事實上,她並不反感有錢人的拿腔作調。何況展翔這種。父母都是郊區農民,真正是白手起家,說運氣好當然沒錯,但到底也要些魄力的,20年前房價再便宜,一平方米3000塊,算下來也是嚇死人。豁上就是一家一當。事後諸葛亮好做,下決定都不容易。上海的房價,壞就壞在這裡,即便事後懊惱得想去撞牆,但重新再選擇一次,依然是猶豫。跟買大餅不一樣。 顧士宏討厭展翔,「輕狂無狀」,說四十來歲的人了,膚淺得像個小學生,張牙舞爪,就差沒把人民幣貼在臉上。顧清俞倒覺得也難怪他。輪到誰都是一樣的。天降橫財,這種情形下還能低調節儉淡然度日,說實話也沒幾人能做到——當然,換了那人,應該是不會的。他不是普通人。隔了這些年,她以為那人在她心中的印跡,會漸漸淡去。誰知竟沒有。思念像支筆,每日描摹一遍,從頭到腳,輪廓愈發地清晰。回憶裡的人也會長大,全憑想像,將邊界一點點暈開,有疊影。五官瞧不分明,大致一個意思。哪裡缺了,她自動替他填上。三分真,七分猜。遺憾中也帶些迷蒙,夢境似的。二十多年了,不是做夢是什麼?有時候,夢比現實更長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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