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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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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士蓮打來電話。「你想把你爸氣死嗎?」聲音響得幾乎要把她耳膜震破。她把手機離遠些,依然能清晰聽見電話那頭的吼叫。展翔笑笑,做個「你隨意」的手勢,去了廚房。顧清俞也不吭聲,待那頭稍許冷靜些,才把電話重新拿起來。 「本來這些話不該我來說。誰讓你媽走得早呢?我也不想做惡人,可不做又實在不行,實在看不下去,你要是我親女兒,我老早一巴掌掄過去——」顧士蓮扯著嗓門說一圈,聽電話那頭沒動靜,哼一聲,「你不要以為不響,我就拿你沒辦法。你爸現在只告訴了我一個,我要是講不動你,就把這事捅出去。你奶奶大伯大伯母姑父表弟表妹一個個排隊,輪流給你洗腦子。你等著吧。」 「我是成年人了,姑姑,會對自己負責的。」顧清俞只有苦笑。 「你負個屁責!」顧士蓮又吼一聲,「你要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我保證屁也不放半個。可誰讓你是我哥哥的女兒呢,誰讓你是我親侄女呢?所以說顧清俞,做人不是這麼簡單的,獨立和自私有時候是一個意思,撇不清的。你可以不管我們,但我們不能不管你。你想讓家裡雞飛狗跳,讓你爸爸吃不下飯,就隨便吧。」 展翔送顧清俞下樓。「別怪我,不是我說的——」送上門討罵的態勢。顧清俞朝他看,「你怎麼跟我爸說的?」他道:「你爸怪我不該到機場接你,我說,清俞主要是想跟我諮詢買房的事。什麼婚前財產、婚後財產,她最近比較關注。還打算去相親。」瞥見顧清俞的目光,忙笑著搖手,「我還來不及跟你爸解釋,他老人家就匆匆忙忙出門了。拉都拉不住。」加上一句,「——反正你假結婚的事,我一個字沒說,是你自己說出來的。」 顧清俞又去了父親家。「或者,我乾脆嫁給展翔算了?」她以退為進。果然,顧士宏瞪大眼睛,「嫁給誰也不能嫁給他。」顧清俞便笑,「好,聽您的。誰讓我是孝順女兒呢。」這乖賣得沒什麼名堂,但還是有用。顧士宏歎口氣,「祖宗啊,結婚不是兒戲。」顧清俞道:「是為了買房子,跟結婚沒關係。」顧士宏說:「結婚再離婚,以後再嫁就更難了。」顧清俞道:「這條對我不適用。我嫁不嫁得出去,只取決於我自己。」 馮曉琴端了盤削好的蘋果過來,「阿姐吃點水果。」顧清俞說聲「謝謝」,從包裡拿出一盒巧克力給她,「小老虎喜歡吃的。」馮曉琴接過,「阿姐老客氣的。」顧清俞站起來,「不影響你們休息,我走了。」顧士宏也跟著站起來,一肚皮的話,不知從何說起,說了也是白說。朝女兒搖頭,「——前世欠了你的。」 顧磊一直在房間裡,聽姐姐要走了,出來相送。「阿姐最近不大來。」他道。顧清俞道:「忙啊。」忽地想起一事,「——聽說前幾日,他們派你去嘉興送貨?」顧磊點頭,「開過去也就一個多小時,不辛苦,再說也不用我搬東西——」顧清俞堅定地說:「以後別答應。我找機會跟他們說。」顧磊嘴巴動了動,只是笑笑。馮曉琴朝房間喊:「小老虎,姑姑要走了。」小老虎彆彆扭扭地出來,邊走邊朝馮曉琴看,噘嘴:「是你讓我不練完一百個字不許出來的。」馮曉琴道:「那也要看具體情況——萬一著火了呢,你出不出來?」把手裡拎的袋子遞給顧清俞,「阿姐,今天剛買的牛腩,出過水了,你回去放冷凍室,弄點土豆炒,或者做羅宋湯,都方便的。」 顧清俞接過,「謝謝。」在小老虎頭上摸一下,「又長高了。」正要去和顧老太告辭,馮曉琴道:「奶奶今天有點頭疼,早早睡了。」顧清俞點頭,「——你妹妹讓我買的化妝品,機場免稅店裡沒找到,同她說聲抱歉。」馮曉琴道:「沒事,讓她省一點也好。」又問顧士宏:「爸爸,大伯母那天拿來的酒釀,我分一點給阿姐?」顧士宏說「好」。顧清俞忙道:「不用,我不吃酒釀。」馮曉琴已飛快地用瓶子裝了半瓶酒釀過來,旁邊還有一袋寧波小圓子,用塑膠袋套好,一併遞過去。「天氣冷,吃這個活血的。」邊說邊穿鞋,「我下去倒垃圾,順便送送阿姐。」 「我爸年紀越來越大,家裡都靠你操心。」下樓時,顧清俞道。 「自己人,有啥操心不操心。阿姐客氣來。」 兩人一前一後,顧清俞的高跟鞋在樓梯上踩出清脆的「叮叮」聲。她見馮曉琴穿著家居服,腦後松松紮個馬尾,腳上蹬一雙舊鞋。早年文的眉,已漸漸淡了。當初第一次見她,別的還好,就是這文的眉實在彆扭。打扮也鄉氣。這幾年不怎麼化妝了,反倒有了些上海女人的意思。家庭主婦,居家度日那種。和順許多。樓道的感應燈不怎麼靈敏,她每到一層,便重重地跺腳。「——阿姐真的不結婚?」快到樓下時,她回頭看顧清俞。 這問題原是有些敏感的,但樓道口這麼淡淡說來,燈忽明忽暗,似乎又消減了幾分突兀,閒話家常般。「結婚好嗎?」顧清俞反問。馮曉琴說:「好,一個人的日子,兩個人過。穩當得很。」顧清俞沉吟著:「各人想法不同。」馮曉琴道:「阿姐是我的偶像。」顧清俞嘿的一聲,「不會吧,老姑娘一個。」馮曉琴道:「跟結不結婚沒關係——阿姐這個人,是噌噌往上的。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顧清俞笑笑,「那你呢,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馮曉琴道:「知道是知道,總歸不像阿姐這麼自信。」顧清俞停頓一下,有些走題地說:「家裡多虧有你。越來越能幹了。」馮曉琴道:「我也沒做什麼。」話說到這裡,便完全是客氣了。 顧清俞本來還想提一下顧磊的事,顧士宏說他每週要上好幾次課,新報的名,財務英語和會計證,周日從上午到下午,還有兩個晚上。「沒必要這麼拼。」顧清俞預備讓馮曉琴勸他。但再一想,這必然是馮的意思,說了反倒奇怪。「噌噌往上」——這詞有些急吼吼,不是家常話。搶在前頭說了,又是偶像又是自信什麼的,都是奉承話,倒把後面的嘴給堵上了。這便是顧清俞最不舒服的地方。 弟媳太精明,有好,也有不好。若是上海人還放心些,倒並非對外地人有偏見,畢竟小地方來的,背景和生活習慣都不同。又比顧磊小了七八歲,還有未婚先孕那樁,在顧清俞看來,都是有些反感的。硬生生往前趕的節奏。由不得別人多想。大道理誰都會說,不要有門戶偏見,不要有地域歧視,不要把人分三六九等——輪不到自己頭上,只是風涼話罷了。 顧清俞是把這個弟弟擺在心坎尖上的。小時候若不是她疏忽,也不至於讓他從椅子上摔落弄殘了腿。那刻起便打定主意,要保他一生周全。婚姻是頭等大事,顧清俞也動過腦筋替他物色,但緣分這事,是頂頂說不清的。馮曉琴一上門,顧清俞便曉得,這人將弟弟吃得死死的。年輕、漂亮,又討喜。還不是上海女孩那種嬌媚率性,真正是善解人意,行事說話都讓人窩心。既順著他,也牽著他。顧清俞看在眼裡,也說不出什麼不好。弟弟自己喜歡,又有什麼辦法。再說顧磊這樣的性子,也該有個能幹的女人撐著才是。便只是暗暗留意,反正也離得近,父親是老好人,未必看到點子上,說的也多是好話。她自己甄別。多看少管,分寸她把握得好。 洗完澡,馮曉琴檢查了兒子練的毛筆字。還好,比之前有了些筆鋒。整體架子倒不急,老師強調幾次,他這樣的年紀,先把一筆一畫都練出筋骨來,後面自然好辦。馮曉琴給兒子報了三門課外班:書法、小提琴、英語閱讀。英語是不消說了,無論如何都用得上;學樂器倒不為趕時髦,主要是培養氣質,別像他爸媽一樣老粗,辛苦是辛苦些,手指尖脫皮,肩膀酸疼,小傢伙整天說不想練,馮曉琴硬逼著他;練書法也是陶冶情操,還有一樁,字練得漂亮些,考試能加印象分。再實際不過的。時間有限,金錢也有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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