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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噯,李然就是要讓她的同學看看,尤其是那些男同學——就不要自不量力啦。「管他們怎麼說,是我送給你的。」

  周蒙從小的家教是:不要亂出風頭。她自己的處世之道是:不要被人議論。就因為交了李然這麼個年長出色的男朋友,她知道,班裡宿舍裡都有議論,倒不是說別人都在看她的好戲,而是自己的事兒讓別人在一邊津津樂道,周蒙越來越不覺得有什麼樂趣可言。

  李然看她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樣子,心裡來氣,她這是什麼意思嘛,不願意讓同學知道她實際上已有了未婚夫,她到底懂不懂這枚戒指的含義?——從此,她就是他的了。

  可周蒙的想法是,一枚戒指,她收著就是了,至於她的心是誰的,難道還用表白嗎?兩個人這兒正僵著呢,傳來規規矩矩的敲門聲,李然去開門,他知道是張訊——張訊最近養成了個文明的新習慣,進自己宿舍先敲門,敲三下。

  從宿舍出來,兩個人都顯得有點兒怏怏不樂。

  李然經常想不起吃晚飯,他的晚飯往往要拖到接濛濛下晚自習的時間。

  在他們常去的長江賓館旁邊的那列小吃攤,周蒙坐下來就叫了燴鴨湯和炒麵,這是李然愛吃的。她擺出和解的姿態,李然也不好老拉著臉,他也給她叫了她愛吃的酒釀元宵。周蒙雖然沒胃口,卻不肯拂他的好意,就一小口一小口地困難地吃著。李然坐在她對面,看著她那為難樣兒開了口:「吃不下就別吃了,我又不逼你。」

  她高高興興放下勺子:「怕你說我不知好歹嘛。」

  「我什麼時候說你不知好歹了?」

  「你嘴上沒說可心裡說了。」

  這時候李然後悔剛才在屋裡的時候居然沒吻她。他握著她的手,戒面擦過他的手心,有一種異常舒適的摩擦感。

  其實剛才他心裡說的話比「不知好歹」可嚴重多了,他差點兒說出口的是:你要不喜歡我明天就把它退了。幸虧沒說,她的幾乎每個第一次都是給他了,他還有什麼理由懷疑她的忠誠呢?可是到了晚上,兩個人要分開的時候,李然還是堅持戒指不能摘下,不管她有什麼理由。「我戴著不太習慣嘛。」周蒙想賴,李然的臉色又不像能賴得過去的。「而且,」她覷著他的臉色字斟句酌,「你也承認炫耀不是美德,哪有學生戴鑽戒的?我在家的時候戴著還不行嗎?」

  「那我再給你買個不鑲鑽的,你戴嗎?」

  「何必買兩個呢?再說,我還是喜歡現在這個。」

  「可是你不肯戴,濛濛,你到底是不肯戴還是心裡沒有想好是否該嫁給我?」她拉著他的圍巾,看白癡那樣看著他,說了這麼一句:「你怎麼這麼傻啊,我不嫁給你嫁給誰呢?」

  「你笑了。」

  「是你說我笑起來最好看。」

  李然幾乎沒甩開她的手:「昨晚我看見你跟一個男生笑了。」

  「我不能跟男生笑嗎?」

  李然歎氣:「濛濛,還有五天我就要走了,等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

  「我會等你的。」

  「我知道,可是,濛濛,」他抱住她,吻她,心裡的話兒止不住地向外流,「答應我,不要笑也不要說話,當你等我的時候,靜悄悄的,不要有任何聲響。」

  她輕輕問他,眼淚滴在他的手背上:「我可以呼吸嗎?」

  第二天,李然估摸著周蒙中午下課的時候去了師大,在教學樓的門口,他看到了她。她跟幾個女同學一塊兒走出來,她沒想到他會來,愣了一下,然後,整個臉都亮了起來。她撇開同學向他走來,走了幾步又停住了,在兜裡掏呀掏的好不容易才掏出那枚戒指,利索地戴上了,才來到他的身邊。李然忍俊不禁,拉著她的手在唇邊碰了一下。

  「你怎麼來了?我正想找你去呢,下午我不上課了。」

  「不好吧,等吃完飯我就送你回來。」

  「政治課有什麼好上的,去你宿舍吧,我幫你收拾行李。」

  「你?你就會亂扔東西。」不是說濛濛不會收拾,而是她收拾的宗旨就是扔東西。「那怎麼了,我就是要把你那些破爛兒都扔了。」她拿出一副小管家婆的厲害勁兒。這勁頭兒,李然是歡迎的,很有革命成功、天下已定的感覺。他按著她手上那個堅硬冰涼的凸起問道:「你媽媽看到了嗎?」

  「看到了,她讓你晚上去吃飯。」她看著他,笑吟吟的。

  雖然是冬天,那笑容如春風拂面。

  他們在校門口碰到了小宗,小宗有點兒沒精打采的。最近校領導和他老婆,也不知是聽了什麼群眾反映了,雙雙地堅決不再讓他做學生工作了,尤其是女學生的工作。問題是,按小宗的理解,如果不讓他做女學生的工作就沒有什麼工作可言了,所以他現在是消極怠工,反正這學期一結束他就走人,去外貿了。小宗瞟一眼周蒙神情活潑起來:「噢,佳人有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不過,李然,你到底訂了哪天的票走啊,總得撥一個晚上讓我請你吃頓餞行飯。多叫幾個人,戴妍,還有李越和她那個男朋友,叫張訊的。」李然提醒他:李越從來不承認張訊是她男朋友,而且最近兩人話都不怎麼說了。小宗更來神兒了:「是嗎?張訊人挺好的呀,李越這姑娘是瞎傲,我得找她好好談談。」有日子沒跟姑娘談話了,可把他寂寞壞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蒙把萬丈的離愁都拋在了腦後。

  她這一天到晚眉梢眼角都是笑的,弄得一個宿舍的女孩都莫名其妙,男朋友不是要走了嗎還這麼高興?戴妍審她:「你這到底是高興還是神經質啊?受什麼刺激了?別是李然跟你把那事兒辦了吧?告訴你啊,要麼早辦要麼晚辦不能這時候辦。」

  周蒙話到嘴邊還是生生咽了回去,應該告訴戴妍的,可是,你告訴一個人就等於告訴了所有的人。周蒙回答:「沒有啊,還不許人高興高興啊?」

  「可你這不像高興,你這叫神經錯亂,都不能控制表情了。」

  周蒙大笑。

  訂婚使周蒙第一次同時體會到歸屬和擁有的美好感覺。女人是需要承諾的,承諾往往給了她這就是答案的錯覺。

  李然還是推了小宗的飯局,明天下午的飛機,這是他在江城最後一個晚上了,李然當然想和女朋友,不,未婚妻,單獨在一起。

  最後一個晚上,李然想帶濛濛去「四季」跳舞,他們還沒有在一起正式跳過舞呢,這像什麼話?「四季」是當時江城唯一的四星級飯店,在「四季」跳一場舞,兩個人的基本消費將近400元。舞池並不是很大,跳的人也不是很多,環境當然一流。圍著舞池的是散落的、點著粉紅蠟燭的一個個小圓臺子,空氣裡彌漫著甜香。

  兩個人相視而笑,那樣的笑容如同水波,是從心底漾開來的。

  他們選了個角落坐下來,桌上照例是一枝紅玫瑰,只開一個上午的紅玫瑰。樂隊所奏的舞曲並沒有周蒙想像得那樣高深,是一首流行曲:《彎彎的月亮》——她本以為會是《藍色多瑙河》之類的古典舞曲呢。李然給她要了「利普頓」紅茶和一個草莓聖代,又建議道:「濛濛,這裡的奶油蛋糕還有蘋果派做得很好,給你要兩個好不好?」

  大概明知她會反對,他並不等她回答就直接跟侍者要了這兩樣。等侍者離開了,周蒙慢悠悠地問了一句:「以前,你常來這兒啊?」

  「來過一兩次,吃醋了?是和李越他們一起來的。」

  「誰吃醋了?以前你怎麼樣我才不管呢!」

  她的潛臺詞不外是,以後,她是要管的。李然聽懂了,看著她,笑了。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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