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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李然跟那個女孩一進來,姚姿就看到了。光線是比較暗一點,可是李然的輪廓在姚姿的記憶裡再鮮明沒有了。姚姿也不是一個人來的,跟幾個男女朋友,她剛離婚,前夫是個高幹子弟。那個女孩子,二十左右,年輕的女孩子,也就是那點兒本錢,純,一眼到底的純。土倒是不土,純黑短腰毛衣配了條短短的格子呢百褶裙。這條裙子姚姿前一段在北京路一家時裝店看到過,小小一條裙子標價五百多塊呢,號稱臺灣進口的。貴也是有貴的道理,非常洋氣的橙黃暖色調,擱哪兒都搶眼,屬於那種,女人一看見就要占為己有的。姚姿當時也試了試,腰竟然沒扣上,氣得她,再也不願進那家店。

  兩個人看起來不曉得多親密,李然還是一年多前那個樣子,穿一套深色西裝。穿西裝從來不打領帶,在床上從來不脫光,這是李然和姚姿其他情人大異其趣的地方。還有一點,他讓她忘不了的:是他,先離開了她。他在教那個女孩子跳舞。毫不刻薄地講,女孩子很笨,腰夠細身子也夠輕,可惜天生就沒有協調感,像隨風亂搖的柳枝。姚姿看著看著嗤地笑了出來,這個笑是那麼肆無忌憚,不僅她的朋友,連帶旁邊幾個座位上的人都向她看,這有什麼?姚姿是一向被人看慣了的,沒人看她她還興奮不起來呢。周蒙也在笑,笑自己跳得蹩腳,她這不是跳舞,是被李然拖著走步。

  「歇會兒吧,我肚子都要笑疼了。」

  李然刮她的鼻子,說:「以為一教你就會呢,想不到會這麼笨。」

  兩個人邊說邊回到座位上。

  「你想不到的事兒多著呢,以後你肯定會後悔的。比如,我都不會自己梳辮子。」

  「這沒問題,我可以幫你梳。還有什麼?」李然說著把蛋糕往她嘴裡送。「太甜了。」周蒙忙不迭地喝紅茶,「還有,我不會熨衣服不會擀餃子皮不會生孩子。」李然笑:「濛濛,你是不想生孩子,不是不會。」

  「李然,這麼巧,你也在。」

  李然聞聲抬頭,一口熱茶差點兒嗆在喉嚨裡。——怎麼就在這兒撞上姚姿了呢?當然,姚姿不比他們,人家是常駐「四季」的,但是今晚,她就不必來搶鏡頭了吧?

  香氣襲人,周蒙一眼認出姚姿。姚姿,本市市民最熟的幾張臉之一。聽說她是幼師畢業的,因為一張面孔酷似30年代的大明星周璿,被電視臺看中。姚姿一開始播節目預告,然後是主持綜藝節目,現在也客串演演電視劇。說真的,姚姿本人比電視上還要年輕漂亮,漆黑的濃發綰在腦後,水滴滴的丹鳳眼,一身黑絲絨晚裝旗袍搭件雪白皮短褸。她總有三十了吧,可真當得上「風姿綽約」這四個字。想不到,李然居然會認識大名鼎鼎的姚姿,難道他也給她拍過照嗎?

  姚姿也在打量周蒙,近看,這女孩子又有幾分好處,活像那類大眼睛的日本偶像少女,怪不得李然這般神魂顛倒。

  李然先跟姚姿寒暄兩句,然後介紹道:「我女朋友,周蒙。」舌頭打了個結,未婚妻這三個字到底沒有滾出來。

  姚姿是應酬慣的,特別殷勤地跟周蒙握手,簡單地報上自己的名字:「姚姿。」周蒙笑笑點點頭,別看樣子那樣低調,這是學大名人先抑後揚的手法,明知對方已是識人知面如雷貫耳了,才越發來得謙和,表示大氣。

  姚姿側著臉半靠在李然坐的沙發椅的扶手上,徐徐贊道:「李然,你女朋友好年輕,是大學生吧,有沒有二十歲?」

  李然拉過周蒙的手回答:「她剛過的十九歲生日。」

  「真小,前幾天,」眼波在李然臉上打了個轉,「聽你們報社人說,你就要去西藏了?」

  「是啊。」

  「怎麼樣?陪我跳個舞好嗎?」姚姿說著,眼波拋向周蒙,「方便嗎?」李然也看周蒙,看她頷首,才站起身來。

  一開頭,看他們兩人跳,周蒙還不覺得什麼,蠻欣賞的,這才叫跳舞,又流暢又瀟灑。那姚姿恰像一隻蝴蝶,只看她在李然身邊繞來繞去的,曲子換了那支《MOON RIVER》,同樣是一支四步舞,她跳就跳出這麼多花樣來,真虧李然還能跟得上她。

  何止是跟得上,簡直是珠聯璧合!周蒙看看對面,姚姿把她那件雪白皮短褸甩在了沙發椅的背上,短褸似乎沾了一點口紅,在粉紅色燭光的映照下,添了幾分曖昧。

  一曲既終,他們並沒有回來。周蒙看到姚姿拉著李然的手跟樂隊商量。周蒙可不欣賞別的女人拉自己未婚夫的手。她看到李然在尋找自己的身影,馬上沖著他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

  樂隊又開始演奏,這一次是那首著名的《卡門》,其他跳舞的男女紛紛退場,只剩下李然和姚姿這一對。他們居然真的跳了起來,想不到李然還會跳探戈,他可從來沒跟她提過,她也沒問過。其實,她就沒問過他什麼,沒問過他有過幾任女朋友、跟幾個女人上過床。她寧願假設他只有過一個,因為她只見過一個,那個叫劉漪的。

  如果說跳舞是最正當的調情,探戈根本是從調情發展出來的一種舞蹈。從周蒙這個角度看不到李然的眼神,可是她已經氣壞了。

  跳完還有人給他們鼓掌,周蒙低下頭喝茶,眼角瞥到李然已經站到她身邊。她不肯抬起頭,他蹲下來了:「生氣了?」

  她抬起頭,強笑一下:「沒有。」

  雪白的皮短褸不見了,來去無痕,魅影,真正是魅影,她周蒙沒得比。

  李然坐回到位子上,他握她的手,她掙開了。從沒有看她氣得這樣,凝神屏息氣傻了似的。可是剛才她還跟他笑呢,早知道是這樣,他絕不跳那支探戈的。

  一直還以為濛濛挺大方的,他不過是跟別的女人跳了兩支舞,正當社交。不,周蒙看到的不是跳舞,她看到了他的過去,她看到了他的另一側面。「濛濛,你打我一下好不好?」李然急了。

  她沒有打他,她把戒指退了下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李然臉色陰沉下來。

  周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可是從未像這一刻,她意識到她跟李然是不可能的。既然跳舞她跟不上他的步子,在生活中她也會跟不上,他們根本是兩種人。

  李然按住她的手:「濛濛,我們回去再說好嗎?」

  回到家,周蒙自己打開客廳的小電暖器,她坐到沙發上,用一條小毛毯蓋住了穿長統襪子的腿。李然從廚房裡出來,他把暖水袋放到她懷裡,在她腳邊坐了下來。

  這下子,李然也明白了,不是為了跳舞,不僅僅是為了跳舞。

  「你跟姚姿上過床,對吧?」她裝得平靜,可他聽得出來她聲音裡藏著的顫抖。「濛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兒了,我還沒有認識你。」她不是說過的嗎?以前他怎樣她都不管。可是,理論上知道他有過別的女人和看到那個女人,感受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姚姿比李然大多了,又那麼妖嬈,他怎麼會?他怎麼會跟那樣的女人有那樣的事?如果連這都是可能的,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讓周蒙最氣不過最感羞恥的是,李然可以毫不在乎地當著她的面,跟那個女人跳得那麼高興,他怎麼可以這麼心安理得?

  而李然認為他的最大錯誤並不是跟女人睡過,而是他低估了女人的敏感度。李然點了支煙,他抽煙的樣子還是讓她心動,可她立即說:「我不想聞煙味。」

  李然在手心裡把煙掐滅了。

  「濛濛,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不知道。」

  「我就要走了,你還不知道?」

  他們本來說好,今晚不提他明天走的事兒的。

  「我想睡覺了。」

  李然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氣,這時候,她還要睡覺?能睡著?

  「你要我現在就走?」

  她不說話。李然站起來,她又說了:「你走呀!」

  關鍵時刻,方德明女士開門進來了,看到他們兩個挺意外的。

  「跳舞這麼早就回來了?李然這就回去嗎?行李都收拾好了?」

  李然不知所云地支應了兩聲,周蒙僵僵的,方德明女士都沒有往心裡去,小倆口還能有個不吵架的?她在他身後無聲地替他掩上門,門就要關上的時候,像上次一樣,他拖住了她的手,把她拖到了門外。李然從口袋裡掏出戒指試圖給她戴上。

  「濛濛,你忘了我說的,摘下來是不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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