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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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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東南西北!哪怕去吃我們吃不習慣的青稞面!」 死啦死啦:「我吃過。吃得慣。」 我拽他,拽不動,在他們哪個面前我都是火柴拼地人:「那就再吃!」 死啦死啦:「走過一趟啦,有的事情不能走兩趟的。煩啦,我還可以再打一趟南天門,可我沒種看著你們一個個死了,我沒種了。」 我:「不會有人死的,都是活路!」 他便敲了敲自己的心臟:「那我的這個活在哪?」 我很想哭,我沖他喊:「先活下來再說好嗎?哪回不是這樣?」 死啦死啦:「我們都看見了很多死人。」他向張立憲伸手:「給我槍。」 張立憲做的事情如果換個場合,我一定要笑出來,為了防止接手的時候虞嘯卿搶槍,他對著虞嘯卿的屁股就是猛的一腳,虞嘯卿大概想過張立憲開槍也沒想過張立憲居然敢踢他,被踢得一個趔趄撞在牆上,嘴都親上了牆。 張立憲於是順利地把槍交到死啦死啦手裡:「對不起,師座……別轉過來。」 虞嘯卿貼著牆咆哮:「四川佬,你他媽不錯!」 但是他聽見身後不是張立憲的腳步聲,他也管他張立憲李立憲的掉頭看了一眼,死啦死啦掂著那枝槍走了過來,於是虞嘯卿又轉了頭貼著牆,他不想和那位冤孽對視。死啦死啦拿著那枝槍,拿槍口打招呼,在虞嘯卿地後腦上戲謔地敲了兩下。於是那顆始終昂得南天門一樣地頭終於垂了下來。 然後我們看著死啦死啦把虞嘯卿扳了過來,把那枝槍交到他的手裡,得,這屋裡四個人,僅有的一枝槍。 死啦死啦:「我沒地方去,向師座投降。向師座投降,其因有三。其一,路已走盡,沒地可去;其二,已經到了地頭,就這;其三,師座還沒到地頭。我知道。我不死,您清不了,我跑了,您頂罪,西線要沒了頭腦。你也能分善惡,知道敬人。換了個更糊塗的,只怕會死更多人。」 虞嘯卿只是把槍慢慢插回槍套。我們站在那裡發呆,體味著自己的愚蠢。 死啦死啦:「這兩個笨蛋不會有事吧?其實就形同交了交心。」 虞嘯卿:「我會重用他們。」 這樣他就把大局定了,我對著那傢伙嚎喪一樣:「一起走啊!什麼都還沒看見,人就一個個都走沒了,這算怎麼回事呀?」 死啦死啦:「我剛說的你就沒聽見?煩啦,世界上沒有比我們打得更難的戰了。這麼難,要還輸了,對得起死人和活人?」 虞嘯卿:「走。」 他就一個字,糾糾地出去。張立憲尋思半天,敬了個放在炮灰團一定要隆重得被我們笑話的禮,拖了我出去。我呆呆看著,在我被拖出門之前,我看見他在桌上放下那盒火柴。 死啦死啦:「孟煩了。你也是個妖孽,懷疑的妖孽,又是希望的妖孽。你不報,因為你總記得希望。煩啦,別老煩,試試看。能不能讓死了的人活在你的身上。」 於是門在我的眼前關上。 我們走過長長的走廊。似乎什麼都沒有變過,一個個的崗哨還站在那裡。這房子造出來就是為了讓人與世隔絕,有很厚的牆和沒有通風口地門,於是外邊也不知裡邊發生過什麼。 我們走過去,哨兵敬著禮,虞嘯卿還著禮,一切都似乎還是那麼威嚴,只是恐怕在虞嘯卿眼裡都已變樣。 我們上了車,張立憲仍悶頭坐上了司機座,但虞嘯卿攤手攤腳把自己放在後座上,於是我只好前座。 我們看著我們面對的山,黑沉沉的林,星光和月光。 虞嘯卿:「你們想去哪裡?」 我和張立憲互相看了看,但我們都沒說話。他終於學會了詢問別人的意見,可我們都答不上來。 於是沉默。 虞嘯卿再開口的時候就好像聽我們回答過他一樣:「是的,我們該坐在這等著看如何槍殺一個好人。」 於是我們就坐等,我們等了很久,還沒看見處決,先看見天光放亮。 那個被夜晚洗過地太陽真是乾乾淨淨,滇邊的晨日沐浴在我們身上,讓我們每個人都成了金黃。 虞嘯卿忽然把一隻手搭上了我的肩膀:「做團長就要在禪達休整。你願意去和日軍作戰,還是做我的團長?」 我:「和日軍作戰。那是我的去處。」 虞嘯卿輕輕地哈了一聲,像是恥笑,又像是讚賞:「你知道嗎?問了你們每一個從南天門下來的活人,要去的地方十有八九和你一樣。」 我:「……他們人呢?」 虞嘯卿:「編進了補充兵力,正往西線路上。」 張立憲:「我也要去和日軍作戰。」 虞嘯卿:「閉嘴。你必須在我身邊。誰人想做怪胎?我委你以咒駡我的重任。」 張立憲很失落,但我知道他們終於和解,永遠不會諒解,但終於和解。 虞嘯卿不再說話了,儘管他現在看起來真是很想說話,我們就看著晨光。 我看著清晨,我想著迷龍、獸醫、豆餅、所有的死人和我將死的團長,我想希望、活力、善良、幽默、淳良、寬容,他們留給我的,有沒有可能一起活在我的身上。 後來張立憲下車去撒野尿,他轉了身,跑向一處樹叢,都沒動褲子就跑了回來。事到臨頭就又一回事,他慌裡慌張,哭腔哭調:「來了!來了!」 確實來了,先出來的是行刑隊,那他們的靶子也將在隨後。我看見克虜伯也在裡邊,和別人一樣豎端著槍,有炮灰團的人參與行刑以後對唐基地劃立場將是很好的說詞。而克虜伯的表情以前有多呆滯,現在還是一樣呆滯。我瞪著他,他也看見了我,我知道在他的眼裡我的表情一定很不好看,但他原來有多呆滯,現在還是一樣呆滯。 張立憲站在車邊,悲痛地發著呆。虞嘯卿在車上抓起一根煙,那還是昨晚張立憲給他時落下的,然後翻身下車,於是張立憲也醒了。緊跟在他的師座後邊。我沒動窩,只是脖子和身子都完全擰向將死之人會出來地方向。我沒有勇氣靠近。 那傢伙終於出來了,被審問我的那些便衣們押著,還有唐基,唐基離他很遠地和人說著話,平淡得倒好像送客一般,看見我們時他也沒什麼驚訝——一定是早有人告訴他了。而死啦死啦現在終於著好了正裝。著得散漫,像他一向以來一樣,從來就不會好好扣上頸根下的扣子。 虞嘯卿便頂在那小隊人馬的鋒頭撞了過去,什麼也沒說,把那根煙幾乎捅到了死啦死啦的嘴上。我想那是他最大的歉疚和敬意吧,反倒說不出來。 死啦死啦愣了一下便樂,身後的唐基止住幾個想要插手的便衣。 死啦死啦:「謝謝師座,終於顧全到了小節。」 他掏出火柴點上了他的煙,就是我給他的那盒,幾乎是滿的。但他現在用最後一根火柴點上了煙,把那個空盒子扔在地上。 我看著,心裡在打突,腦子在發木,他脖子上掛的那發臭彈不知去向了。只空餘了一根掛索,我長久來實在已經看成了習慣,那是除了我絕不會有人注意的環節。他也看出了我的猶豫,便向我招了招手,嚷嚷。 死啦死啦:「狗肉!」 那便算托孤了,我木然地點點頭。 然後他一口便把那根煙捲下去了三分之一。向著虞嘯卿伸手:「總也打過幾場慘烈地戰。再給我摸摸槍。」 對虞嘯卿來說那是絕不猶豫的,他拔出那枝南部遞過去。他實在太理解這種要求。槍半路被一隻手截了,手來自那些便衣。 便衣:「他這條命要留著正法的。」 死啦死啦還在那裡涎笑:「對,得在法定時間用法定的招報銷——給我那枝槍,否則我要給你們添麻煩。」 那是,他要想給人添麻煩一定能添上很多麻煩,便衣也知道這傢伙難纏,於是卸掉了槍裡的彈匣,不僅是彈匣,連整槍都給卸成了零件。他們玩手槍倒是熟練得很,快速地便還原了,然後想遞回虞嘯卿手裡。 這回又被一隻手截住了,是死啦死啦的手,好像迫不及待,他直接從便衣的手裡把那枝槍拿到了手裡,撫摸了一遍。 死啦死啦:「師座。」 虞嘯卿悶悶地:「什麼?」 死啦死啦:「西進吧,別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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