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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三


  虞嘯卿:「鞠躬!誰地腰彎得沒過九十度,我扒了他衣服稱量他的肚子!我讓他摸著自己肚子想。有人那樣死了。有人就好這樣養著自己的肚子!——鞠躬!」

  他一下折了個一百二十度,還要那樣沉默地堅持十幾秒鐘。整塊空地上的人一下子像是齊刷刷被打折了一截。滿目都是脊背和屁股,倒也來得壯觀。臺上的人算是被他這一傢伙害慘了,跌跌撞撞裡倒外歪著,還好,因為他們盡力達到一個九十度的目標,虞嘯卿也沒去稱量他們的肚子。

  一片鴉雀無聲。

  阿譯輕聲嘀咕:「別做表情。你那什麼表情?」

  他說的是我,我艱難地拉扯著腰上的肌肉,我齧牙咧嘴:「……我又不是故意的。」

  阿譯:「……想哭你就哭。」

  我:「……哭什麼?我是一條腿吃不上勁!要哭你也別找墊背的!」

  阿譯:「……可我沒想哭……奇怪。」

  我:「……你又接錯線了。」

  虞嘯卿在那裡「鞠躬」

  「再鞠躬」

  「三鞠躬」地喊著,我們響應著他的命令,卻偷偷地說著小話,我們在日光下睞著眼睛看著南天門,做出一臉悲傷的表情,但我們並不悲傷,倒也有幾個例外——

  我:「四川佬,四川佬,你做什麼表情?你那什麼鬼表情?」

  我另一側的張立憲沒理我,閉著眼,低著頭,喃喃地也不知念什麼鬼。

  虞嘯卿喊完了三鞠躬,彎了那麼十秒鐘便直起腰來,成為全場唯一一個直著腰的人。

  虞嘯卿:「……委屈你們了。」

  也不知是對南天門上的死鬼還是我們這些活人說地,張立憲便一下繃不住了,頭頸斷了一樣猛往下一搭,碎念的話都出了聲:「小何,你聽見了嗎?」

  我們拼命地翻著白眼,我偷眼看本來在我身前,現在在我身後的死啦死啦,他機器一樣完成著口令,那張臉壓根就沒表情。

  虞嘯卿:「好啦。挺直了,轉過身來。現在說活人的事情。」

  我們就轟轟地轉身,真是很大的動靜,又帶起很多灰塵,遮住了各有千秋地表情。

  虞嘯卿在臺上看著我們,也許在我們轉身之前就看著我們——我說的我們是這些從南天門上下來的倖存者,稀稀拉拉的。算上領頭地死啦死啦也就兩列。

  虞嘯卿:「我喜歡你們。對不起是世界上最沒用的三個字,從來就沒有用這三個字就能彌補地過失,所以我不說了——你們明白我的意思。」

  他和藹得很,親切得很,即使對他自己的親信也從沒有過這樣親切地表情,親切到眼睛都在微笑了。於是張立憲又一次閉上了眼睛,喃喃地念叨,一準還是念給他家何書光聽。

  虞嘯卿:「我喜歡你們,喜歡到拿幾十個傾國傾城的美女來換,我直接請她們回家。我更喜歡戳在這裡的王八蛋。都是他娘的很快的刀,別地東西要把人磨鈍的。只有你們才可以把我師變得鋒利。」

  笑聲和鼓掌。原來虞嘯卿願意時也是可以讓人如沐春風地。

  虞嘯卿:「我記住了你們,因為給你們授勳的公文是我從副師座手裡要來,我自己做的……所以我現在記住了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龍文章、孟煩了、林譯、張立憲、董刀、時小毛……」

  克虜伯便慌張地嘀咕:「……我沒過江。我在這邊打的炮……」

  喪門星只好踹他。

  虞嘯卿:「都是快刀。給我野馬戰鬥機,給我謝爾曼坦克,我也不想換走你們這些好刀快刀。因為美國盟友的東西再好。它是要人用地,是刀一樣的人用的,不是廢鐵用的。」

  他身後便立刻有了熱烈的掌聲,來自於美國人。虞嘯卿便轉過頭向他們點了點,他們相處得倒真還不錯。不點頭還好,一點頭掌聲更上高潮。

  虞嘯卿:「你們是百煉的,高溫高壓裡出來的,戰火和血淬出來的,沒價的。」

  他平平淡淡地說,平平淡淡地就把掌聲從高潮推向下一個高潮。我覺得耳朵都快被巴掌們的共鳴吵聾了……熱死了。

  我:「……明白啦。不辣是廢鐵。」

  阿譯:「閉嘴啊你閉嘴。」

  我:「野馬戰鬥機和謝爾曼坦克都換不起我們。一個臨陣脫逃的大員他侄子就換沒了迷龍。」

  阿譯:「閉嘴吧你他媽的閉嘴。」

  虞嘯卿:「這場大反攻由他們開始!由我們接過來,由我們結束!現在我的勇士們受傷了,受了重傷……」

  我:「那你就照顧傷患別讓我們戳這。」

  阿譯瞪我,阿譯不說話了。

  虞嘯卿:「……他們該休息了……」

  我:「太好了。真好。」

  阿譯:「孟煩了,你的十三點舌頭該休息了。」

  而虞嘯卿忽然激昂起來。之前他一直平平靜靜地:「我要獎賞他們!獎賞不僅是呆會就要發給他們的勳章!——我要用我覺得最好地東西獎賞他們!他們會重整,我師最好的兵源和裝備將會交到他們手上!打不散的川軍團幾個月之後就又是打不散的川軍團,這回是鐵鑄的!他們無緣參加往下的西征了,但重整之後他們將會北上!前往淪陷區和所謂地紅區,蕩平日寇,驅除赤匪。打回一個像模像樣地大好河山!」

  於是掌聲又開始轟炸。說到這般宏圖偉業,能不鼓掌?我麻木地聽著。又怎麼樣呢?要吃這口皇糧就得預備好跟隨便什麼人打仗,到打時再想方設法地活下來——但我後來注意到死啦死啦,他站在我的側前,我瞧見他臉上地肌肉在抽搐,我喂了一聲,他轉過臉來,在烈日下冒的也不知是虛汗還是熱汗,焦躁不安,甚至帶了些惶恐。

  我:「……別做表情。你那是什麼鬼表情?」

  死啦死啦:「……什麼驅除赤匪?」

  我:「例行公話。我師兩大自強方針啊,第一個臥薪嚐膽,第二個抵紅制共。不對,抵紅制共才是第一個,否則上頭憑什麼信我們?」

  死啦死啦只是搖了搖頭,然後轉回頭去盯著正在等著掌聲漸息的虞嘯卿——已經慢慢地安靜下來了。

  阿譯:「不要說話了。」

  我:「你不要中暑。都抬下去一個了。」

  虞嘯卿正炯炯地看著我們。我也不好再說話了,我看著那傢伙佝僂在日頭下,出不完的汗。

  虞嘯卿在臺上把手猛揮了一下,軍樂開始奏響,要發勳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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