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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二


  喪門星:「人活一口氣,有氣就要吃飯。哪裡吃得夠?」

  我把板子調過來,接碴的話寫在那邊了:「——皇——糧——嗎?」

  就沉默很久。一個個瞪著那塊板,後來阿譯開始囁囁嚅嚅。

  阿譯:「孟煩了,你給大家解釋一下好不啦?」

  於是我開始解釋。我模仿著虞嘯卿、死啦死啦和我自己,儘量讓這看起來像一場玩鬧,弟兄們也笑得很給臉,儘管他們知道這並非玩鬧。

  虞嘯卿這娃越來越象唐基。唐基很有數太有數,虞嘯卿也越來越有數。他知道一切都已註定,我們將在後天接受授勳和授銜,沒去走他搭的橋,可我們將成為這場戰爭中第一批被授勳的人。

  我:「……有空把你們那身皮都扒下來洗洗,後天就都不是叫化子啦。」

  他們已經不再笑了,而是滿臉謹慎地聽著,謹慎得就像頭上頂了一碗惟恐摔下來的水。我在地上揀小石頭子兒摔克虜伯的一身肥膘,因為那廝已經開始脫衣服。

  阿譯:「我用完了我的肥皂……誰有肥皂?皂角子也是可以的。」

  他們窩窩囊囊地就往外擁,倒像這幾年握地不是槍桿子而是鋤頭。沒說是,也沒說不,我在他們後邊豪氣干雲地吵吵。

  我:「是爺們就說是或者不!別給我聽娘娘腔的會意格!」

  沉默。我對著十數尊沉默的屁股,屁股們沉默,因為赧於認同。

  喪門星:「……我有皂角子。得我先使完了才給你。」

  然後他們又活了過來,嗡嗡著出去了。我最後看見的是落在最後的張立憲和余治,餘治又在垂淚了,被張立憲拍打著肩。

  我:「……娘的,硬骨頭是因為沒得第二條道走。我們都比自個想地還賤。」

  死啦死啦往後一仰,收容站的好處就是這個。你往哪一仰。哪兒就是床。

  我:「你洗洗睡吧。」

  他蹬掉了鞋子,照我蹬了過來。那是嫌我多話。

  我:「哦,不用洗啦。

  咱們今天已經洗得轉世為人啦。」

  於是我成功地挨到了另一隻鞋子。

  烈日炎炎,李冰一邊擦著汗一邊小跑,他的目標是那支穿著軍裝的樂隊。

  李冰:「奏樂!」

  於是咚咚咚,鏗鏗鏗地便開始演奏起來,虞師就算七拼八湊了一點總也是個美裝師,奏的就算跑調了點總也是西洋樂曲,洋洋灑灑的一首《輕騎兵進行曲》。

  我們戳在那,站了個拉稀一樣的淒慘隊形。死啦死啦站在我們之前,我們剩下的傢伙們又站了個橫隊。為了讓我們看起來別那麼慘,虞師又調來了按整連計算的人,厲兵秣馬地排在我們的身後,這讓我們看起來像是那幾連人地領隊——或者是那幾連人的俘虜。我們很熱,而且洗乾淨的爛布穿在身上實在很顯眼,我們身上都浸濕了,衣服貼在背上,汗水滴在腳下。

  站久了,已經讓我們有些恍惚,我們恍惚地看著眼前的那片熱鬧,前邊站的人比我們背後站地人更多,層層簇簇的,簇擁著新搭出來的那個檯子,檯子不奢華但是紮了很多青枝和鮮花,於是它看起來不像個講話台而象給死人搭的靈台——我相信這是虞嘯卿的本意,而且台額題的字居然是用白紙做底地,我想也是虞嘯卿地手筆,「壯哉千秋」,就這麼四個字,別人不敢象他這麼簡潔。

  友軍部隊在我們的前邊展示他們的坦克、火炮、重器械和步兵方隊,那跟我們無關,那形同某個主喪的怕喪禮過於冷清,拉來隊雜耍助興——

  那跟死人無關。

  每一隊耀武揚威的傢伙都要搞得塵土喧天的,我們開始咳嗽,沒有比在熾日下忍著塵土,還要忍著咳嗽更難受的事情了,我敢拿我的瘸腿打賭。

  今天我們覺得我們是一個很小的餃子餡,要被一張很大的餃子皮給包上。今天我們什麼都有,有軍部要員講話,長得要命,並且永遠能成功地做到讓你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麼。

  軍部要員在講話,並且不是我們熟悉的弄死了迷龍的陳大員,他不出現,說明虞嘯卿確實是徹底地把他得罪了,不過憑他一個文職似乎也奈何不了勢力瘋長的虞嘯卿了。

  軍部要員:「……在下,若干年前,還在軍校學習的時候,看到那些煙煙花花的男女,就曉得,要不好了……咳咳,嗯哼……為什麼,這麼說呢?……弟兄們也看到了嘛,就不用說了……咳咳……」

  我們中間的一個,搖搖晃晃的,撲通一聲栽倒下來。那傢伙腳上傷一直沒好,被人拿擔架抬下去的時候,一條繃帶倒拖在地上有幾米長。

  我活動著我的面頰。

  我們有唐副師座講話,不長不短,亦莊亦諧妙趣橫生,我們哄堂大笑,盡棄前嫌——不棄你又怎麼著吧?

  唐基上得台時是瘸著的,弄得我們都很愣,並且總算從是昏昏欲睡中清醒了一下。

  唐基攙住李冰的肩,把一隻腳抬起來,讓我們看他的鞋底,一隻皮鞋已經沒跟了。

  唐基:「我沒受傷,虞師座掛了點小彩。可是殲敵逾萬。

  我是前日上南天門,沒到得山腰就把個鞋跟都給拗掉了。我特意地跟他們說別修,不要修,我好穿到今天,向攻下這麼一個天塹的勇士們表個寸心。」

  我們就哄堂大笑。

  我們還有美國人講話,很短,因為他非講中文。

  美國軍官上了台就開始拿著喇叭支吾,邊支吾邊回憶,全民協助在他身後的人群中沖我們擠眉弄眼。

  美國軍官:「……我忘了……我不知道說什麼!」

  唐基愣了一下後就啪啪地帶頭鼓掌,鞭炮轟轟地響。音樂啦啦地響,美國人被人拍著肩膀呵呵地笑。把臨場露怯變成了幽默。

  「肅靜!」有人這麼喊了一嗓子,一靴子就把燃著的鞭炮踩滅了,立刻便肅靜了,因為發話地是在場位也許不是最高權卻是最重的虞嘯卿。

  「立正!」虞嘯卿這麼喊著,然後穿過了他周圍立正成了人巷子的親信,他上了台。拒絕了別人遞來的喇叭,他用不著,他喉嚨大得很。

  虞嘯卿:「不要笑!今天不該有笑聲!什麼紅白喜事?這裡沒有喜事!授勳授銜,授什麼也好,今天是先說死人,再說活人!」

  大家都安靜了,也有那麼些覺得虞師座真不懂味的,可唐基平靜地沒有任何反應,是的是的,儘管說。他家虞侄現在惹不了事的,虞家軍也就憑此衝勁一往而無前。

  虞嘯卿從臺上看著我們,他目中無人又目中有人,這麼多人他就看著我們,他和死啦死啦短暫地對視了一會。把目光越過了我們的頭頂,他看著南天門。

  虞嘯卿:「轉身——看那座山頭!看南天門!」

  於是我們就轉身,我們身後的臺上出了點問題,那幫傢伙本就是向著南天門的——而每到這時候總會有些只聽命令不想方位的人,他們不幹不脆地又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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