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我的團長我的團 | 上頁 下頁 |
三〇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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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譯便忙攙住另一邊,在戰場上他都不發慌了。可現在照發慌:「哪裡?去哪裡?」 我:「師裡有個醫院!」 然後我感覺到肩上的軀體在掙扎,那傢伙。離死不遠了,可拼力在掙脫我的把握。我摁住他虛弱的掙扎,同時感覺到他的決心。 死啦死啦:「不去……醫院。」 我:「不去醫院不去醫院……可你讓我去哪?!」 他才不管呢,他玩他的神智不清去了。我也不知道往哪裡去,只能是先拉出這鬼也得繞暈的巷道,阿譯幫著我。阿譯開始明白了,阿譯明白了也就嚇住了。 阿譯:「……他是在尋死?……尋死幹嘛又要自救?……是不是每個上了吊地人最想的事情都是把繩子解開?」 讓他做研究去吧,只要他拖著死啦死啦的那一邊還沒撒手。我們玩命地架著死啦死啦往巷口掙,他的兩條腿已經是拖在地上,我在眼角裡窺見了,於是我只好使勁地咬緊了牙根。 我們拖著死啦死啦過街,我們已經覺得我們是在拖著一個死人了,他很安靜,安靜得都沒有生氣,我耳朵裡嗡嗡地在想。流著汗。這個人死了,我們的世界將徹底變換了顏色,也許是分崩離析。 阿譯忽然變了嗓子地鬼叫起來:「HELLO!柯林斯!!!」 他並不是在發瘋,柯林斯,把一輛吉普停在街頭。幾乎就是流著哈拉子在看一個穿旗袍過路的女人,我不知道那有什麼好看地,人家旗袍下邊是穿著長褲的。 我:「全民協助!」 看來跟我們一樣,柯林斯也早就更習慣了渾號而非本名,他轉了頭來,看見是我們就很高興。並且憤怒地指著那個女子向我們嚷嚷著(英語):「一點皮膚也看不到!——他喝多了嗎?」 我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最後我只好向全民協助呻吟(英語):「幫忙……想個辦法,快幫幫忙!」 全民協助只好一邊撓著毛茸茸的胳膊,一邊瞪著我們。 我們把死啦死啦摔在全民協助的吊床上,我們和柯林斯的朋友們開始忙亂,我們尋找著罎罎罐罐、導管、藥片、針頭、輸液瓶,各種也許用得上更也許用不上的玩意,我們把連在唧筒上的導管塞進死啦死啦的嘴裡,拿針紮他的皮膚,拿聽診器聽他的心跳,我們現翻著書,配各種的溶液,讓自己連著瓶子一起搖晃。 找對了人,來對地方,這裡沒設備,可美國佬是抱著機器長大的,我們用百分之一的硫酸鋅催吐,五千分之一的高錳酸鉀洗胃,用口服的硫酸鈉導瀉,死啦死啦被我們這幫土郎中洋郎中翻書翻出來的辦法一遍遍折騰,早盲人休克卻就不休克。 不但不休克,被整瓶那些不是人吃的玩意折騰得渾身痙攣時,他還要往起裡掙:「不……不能來醫院。」 我死死把他摁了下去:「這他媽的不是醫院!」 阿譯仍在那想為他的疑惑找一個答案:「……他到底吃了什麼?」他知道我不會理,沖著全民協助嚷嚷:「WHAT?」 全民協助(英語):「磷中毒。」 阿譯:「WHAT?」 全民協助(英語):「農藥。毒藥。哦,殺蟲劑。」他也發現阿譯聽不懂,終於使用他要通不通的中文:「老鼠,那個藥。OK?」 我沖著全民協助嚷嚷:「SHUT UP!」 全民協助委屈死了:「OK。OK。」 我:「HURSH YOUR MOUTH。」 全民協助:「OK。OK。」 全民協助安靜了,阿譯又嚷嚷:「他去哪了?怎麼會吃老鼠藥?」 我不吭氣,只看著床上那個人被煎著熬著。和在煎熬中掙扎。 阿譯:「能告訴我嗎?——我煩透什麼事情都被你們瞞著了!」 我:「他尋短見。不是嗎?」 阿譯:「那是我猜的!他這種人又怎麼會尋死?!」 我:「又怎麼不會呢?你都想過上吊時可能最想解開繩子。」 阿譯:「我那是……我才沒有想!我那是……推測,可能!」 我:「我知道,你只是沒有做。」 阿譯:「我是……!?」 我:「安靜,安靜。你看不出他需要休息?」 阿譯就只好閉嘴了,憤憤地瞪著我,而我只看著死啦死啦發呆。 死啦死啦:「傳令官,一個耳刮子能抽到的距離。」 我就做出一臉忿忿準備過去:「來啦來啦。」 但他沒叫我,他只是噫語,噫語都帶著極誇張地笑聲和語氣:「……迷龍,打機槍又不是撒尿。你抖啊抖地哼什麼淫詞浪曲?我說追你就追,砍翻他們一個興許我們就少死一個。我說開炮你就開炮。打一炮問一炮?你就算胖總也是個男人不是?我是團長,團長,團長,你們的團長! 你們來一個都能把我煩死,其他弟兄怎麼辦?噯呀,獸醫。你不是……」他忽然悲傷起來:「你們不是都死了嗎?」 然後他又遲疑起來:「孟煩了,克虜伯,你兩位連排骨帶板油地又啥時候死的?……戰不是打完了嗎?」 由得他發噫去吧,我到門口蹲下,望著外邊的夜光。過了會阿譯木木地過來,學著我蹲下,我不得不說他蹲得很彆扭。 我:「這事,別告訴別人。」 阿譯就有點不自在:「……你今天總在說別告訴別人,我告訴誰?」 我:「別的事隨便。這事,別告訴別人。」 阿譯:「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聽著。我是說任何人。」 我只是又重複一次,以便再一次肯定:「別告訴別人。」 阿譯就只好忿怒地瞪著我。 我的團長在吊床上集合著他已成炮灰的團,他現在遠比平日來得快樂,毒藥於他是酒,是可以渲泄悲傷和快樂的良藥。而對於那個妻子和孩子。哀慟和憤怒能否簡單成僅僅是在茶里加上耗子藥? 我站起了身:「你去帶他們回去吧。告訴他們別過來了。我在這裡看著。」 阿譯知道我說的是還在小醉家折騰的那幫人渣,悶悶地想出門:「嗯。」 我:「阿譯。」 阿譯站在門檻外,以為又有什麼重要事情,我凝重得他只好加倍凝重:「什麼事?你告訴我。」 我:「……別告訴任何人。」 阿譯憤怒得聲音都變了:「知道!我不會說的啦!」 他那樣憤怒恰好是因為他總把任何事告訴唐基,我們知道,他也知道我們知道。後來我看著他憤怒地出去。 上帝保佑。諸天神佛,別再加給那個女人和孩子災禍。 我後來就蜷在門檻邊沒怎麼動過。我那團長也沒個躺在床上要茶要水地毛病,我幾乎是一睡睡到天亮。 後來一個陰影遮住了我,猶豫了一下,低下來還算客氣地推了推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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