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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一


  全民協助操著他狗屁不通的中文:「我。回家,下一個節日。」

  阿譯迅速地準備難受起來:「啊?我們會想念你……」

  我:「你聽他妄想。哪一個節日?中國節日?美國節日?不要是日本節日。」

  全民協助:「下一個節日,下一個節日。下一個節日的下一個節日。」

  餘治:「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說了這麼老長,全民協助以為是幫著他的,便可勁地大叫著YES。我們嘿嘿地笑了起來。

  全民協助開始比劃一個已經從我們中間消失了的東北佬:「迷龍?迷龍?」

  我:「回家啦。回家。」

  全民協助無比地豔羨起來(英語):「該死的,我嫉妒他!」

  我看著暮色嘿嘿地樂。

  死了的人,就是一扇門,門那邊是不該活人過問地事。我們好想他們,我們是不是該去敲開那道門?

  我拿了一塊寫好的板,走過我們那幫東倒西歪與蝨子共存亡的懶漢。我把那塊牌子豎好了。咣咣地敲打著它,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力。

  死啦死啦從他的二郎腿縫裡瞧著我的舉動。張立憲這回蹲著在研究牆角,從他的褲襠下看我的舉動。

  我便象阿譯一樣念那塊牌子上寫著的字:「我們還欠迷龍錢。

  我們,欠,迷龍,的,錢!」然後我掏出我昨天領的錢,分作了兩半:「這一半,小太爺要養家。這一半。「我把養家地塞回口袋,手上地一半我給放到了桌上:「我們還欠迷龍錢。」

  我走開了,我做了,做了便可以不再在牆頭上茫然,而可以在臺階上舒服地躺下。阿譯做了第二個,人家來得比我暢利,站在桌邊把每一個口袋都掏作了底朝天,然後是每一個人。

  桌上很快是一堆,儘管是紙幣。

  張立憲瞪著牆角:「餘治,幫我去借點錢。」

  餘治就剩乾著急:「我到哪裡去欠錢?」

  張立憲:「那你就去趟師裡,幫我把餉領了來。」

  餘治就乾著急:「怎麼又是我?」

  他們兩個現在是我們中最窮的,因為雖賴在這,可他們的餉並不從炮灰團出。我們沒空去管他扯皮,還是一個個地往桌上放著錢,後來死啦死啦站了起來,加上自己的。開始清點數目。

  跟錢無關,其實每個人都知道那只是讓我們去看舊日夢幻的門票,沒了槍炮和饑謹,即使人渣也有點更高的要求。正征戰西岸的將軍們日理萬機沒空抱歉,但那不妨礙我們的抱歉。

  街上走著我們這支可笑的隊伍,我們用竹杆子挑著長串的鞭炮,提溜著大串大串的冥紙錢,拿著「假如我死替你死,換來君生代吾生」這樣狗屁不通的挽聯,我們有個想起來就敲一下的破鑼。還有個破喇叭,只是我們永遠只能把它吹出放屁一樣的聲音。我們還用兩人抬著一個巨大的豬頭,放在一個大託盤子裡,豬頭在託盤裡微笑著,頭上戴著白紙花。

  我們在別人可笑的目光裡做可笑的行進,而實際上我們自己也見不出悲傷……張立憲這樣地只好儘量把帽子壓低了,走得離我們能遠點最好。

  我們哇啦哇啦。時忘詞時跑調地唱迷龍常唱的歌。

  我們忽然想了起來,三千個人死了,可這是我們搞地第一個象葬禮的葬禮。於是這事變得鋪張起來。死鬼迷龍會喜歡的,他最愛的就是個熱鬧。若為熱鬧故,兩者皆可拋。

  後來我們遠遠地看著迷龍家,那裡的門是緊閉的,我們遠遠望著小樓和屋頂一腳步是早已停下了。

  克虜伯還在那張羅,劃拉著火柴:「點上!點上!」

  他是想把鞭炮給點上,然後轟轟烈烈一路紅屑翻飛地直炸到迷龍家門口,拿著鞭炮地喪門星一口給他吹滅了。

  我們就剩站在那裡發呆。望著一條我們走過很多次的路,一棟我們去過很多次的屋。死啦死啦悶聲地在剔他髒汙的指甲,不說話;余治象數活人錢一樣,一張張地數死人錢;我拿了克虜伯手上的火柴玩兒,一根根劃斷。

  喪門星:「……迷龍他老婆願意看見我們嗎?……我們和害得賭鬼上吊的一幫賭棍差不多啊。」

  豬頭看著我們。發一個超然的冷笑,我們沒別的好看,也不能總遙望我們沒種去的迷龍之家,我們只好看著它。

  阿譯就撫著豬頭傷心地發癡:「故國神遊,豬頭應笑我,早生華髮。」

  他又認真又傷感得沒有一點玩笑的意思。離得老遠地張立憲只好對著腳尖抱怨:「荒唐。」

  這真是讓人受不了。我跳上去就給豬頭劈了兩個大嘴巴子:「荒唐!連你都來騎在我們頭上了?小太爺燉了你!」

  我期待哄笑一下,可沒有笑。只有人可憐巴巴地在看著我。

  克虜伯:「……一點也不好笑。」

  喪門星:「你不行的。迷龍其實從來也不逗人笑,他只是逗自己開「心。」

  我:「……好吧。迷龍死啦,我們沒地方去啦。我們也沒種去敲寡婦的門——那怎麼著?戳在這裡做牌坊?」

  我們就接碴兒發呆。

  我們想去敲迷龍的門,一心想著迷龍,可看到門才想起會是誰來應門——老天,那是又一個南天門。

  死啦死啦忽然開始嘀咕,那德行好像在跟自己嘀咕:「總不會沒地方去吧?」

  我:「哪裡有地方去……?」

  他沒瞧我,倒在瞧張立憲,我順著他眼光瞧過去,張立憲倒在瞧我,見我頭轉了過來,忙裝作全世界他最關心的莫過於他的腳趾尖。

  我當然是醒悟了過來:「……門都沒有!」

  死啦死啦:「小張,你的帶路。」

  張立憲就囁嚅,小孩子放鞭炮,又想又怕:「門……都沒有。」

  死啦死啦:「還有誰認路?」

  就有阿譯和餘治一起舉手,我和張立憲瞪了過去,他們就放下手。我們沉默,猶豫著,確實,在禪達我們已經再沒有別的去處。

  我們那只已經偃旗息鼓了的可笑隊伍近了那道門,我和張立憲被人擁在前邊半推半就,倒像是被擁在陣前擋子彈的肉盾牌,有時我們間或相互掠得一眼,便見得慌亂,便繼續轉了頭瞪著推推擻擻我們的傢伙發威。

  我:「誰的鬼爪子剛敲了小太爺地腦崩?!」

  一下伸過來的足有七八隻爪子,我只好護了腦勺,而張立憲開始暴跳起來。

  張立憲:「他媽的!瓜娃子!背時鬼!」他猛地摔開了仍在騷擾他地傢伙:「別鬧啦!」

  雖然羞羞答答。但他是一直比我更關注那道門的,門關著,從外邊上著鎖頭和鏈子,門上掛木牌的地方沒得木牌,只有一張梅紅紙的條子:吉屋出租。

  我也掙開了煩我的傢伙,狠推了一下那門,結結實實是鎖著的,我也亂了套,對著張立憲大叫:「搬走啦?!」

  張立憲:「我哪裡知道?!……你幹嘛早不來?!」

  我:「……你幹嘛又早不來?!」

  張立憲:「你不來我怎麼好來?!」

  我再無心去做無謂的爭吵,我又一次去研究那鎖頭。身後被人猛掀了一下,我趔趄開。然後張立憲瘋狗一般撲了過來,身後追著一幫來不及拉架的傢伙,然後我們倆揪扯成了一團。

  張立憲的拳頭在我頭上揮舞,然後被人扯開了,他暴怒地往後就是一肘子,然後掄起那只終得解放的拳頭。又被人扯住了,張立憲又是一肘子,然後再掄了起來,「啪」地一聲脆響,他著了一記耳光。

  我們目瞪口呆地瞧著小醉,餘治痛苦不堪地在旁邊揉著肋下,他剛,才挨的是張立憲地第一肘子,小醉很詫異地瞧著自己的手掌,她剛才挨的第二肘,但一點沒虧著,她立刻給了張立憲一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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