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我的團長我的團 | 上頁 下頁
二七九


  他明白了,車還在減速時他就把那一袋子砸了上來,把我砸了個人仰馬翻,然後他自己翻了上來。

  車又開始加速,我沒好氣地掀開那一袋子銅臭,但我甚至沒心罵他,我瞧著他的手,上邊劃拉出個足兩寸長的大口子,他的膝蓋也摔破了,破口上露著傷口。

  我:「你掛花了!」

  迷龍看看自己的手,隨手把血甩在我的身上,「哦」,然後他便一直看著就快要合上的那兩塊陰霾,「快呀,快點啊」,他魂不守舍地說。

  我們猛衝向禪達的時候日軍已經開始投彈了,我們看著第一串紡錘形物體從機腹散落出來。

  「快呀快呀快呀!」迷龍瞪著那裡大叫著,後座上不知道哪個圖舒服的軍官把手槍連套掛在座上了,迷龍便拔出那枝槍揮舞著:「快呀快呀快呀!」

  硝煙和爆炸已經著落了這裡千年無戰事的街道,碎石和彈片飛舞,人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我們像是忽然來臨了一個巷戰的戰場——而這就是禪達,這讓我發噩夢一般地不習慣。

  設在各處的高炮在通通地響。日機在頭頂上淒厲地鬼嘯,這一切都不值得我們去關注。我只是瞪著這眼前的塵煙,迷龍拿槍指著玩命減速的司機頭頂。

  迷龍:「沖啊沖啊!沖啊!」

  別信人能被槍指著腦袋去衝鋒,司機剛減了速又猛加速,車猛撞在牆上熄了火。迷龍一秒等不得了,翻身下了車,還沒忘拎下他的袋子。

  迷龍:「笨蛋笨蛋!笨蛋啊笨蛋!」

  那是說司機的,司機管他笨蛋聰明蛋的,已經跳鑽到車下給自己找了防空洞,迷龍在煙塵裡跌跌地沖。我剛下車就丟失了他的蹤跡。一個炸彈在我們左近的屋邊爆炸,這倒讓我找著他了。我下意識地對著爆炸處轉過頭,迷龍站在炸塵裡,我想他死定了。

  我:「迷龍!」

  那傢伙木然地轉過頭來,我想他被炸暈了,一塊鬼知道是彈片還是碎石從他肩頭劃過,又是個大口子。但性命無恙,沖我麻木地笑了一笑。

  我:「別發瘋啦!——我不想再見不著你!」

  他笑了一笑,然後又沖進炸塵裡找不見了。

  我也發瘋似的沖進了炸塵中,真的,我不想再見不著他,我不想再見不著我們任何人。

  我又髒了,本來跟著死啦死啦那通玩命的洇渡已經把我洗乾淨了,我跌沖地在遙遠的和貼近的爆炸中跑著,我終於看見迷龍的家了。

  謝天謝地,一個臨時急設的高炮炮位就在他家門外通通地射擊。牽引車停在一邊,而迷龍正從院子裡把我的父母,抱著我媽,拖著我爹,從院子里弄出來。放在一個安全的角落。我沖進去,迷龍老婆正用身子衛護著雷寶兒,好吧,迷龍救我家的,我便救他家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抱起雷寶兒。拽出迷龍老婆。

  你並沒有更安全的地方。禪達沒有防空洞,我們就把他們塞在牆角。這樣他們就有兩面有保護了,第三面我們拿自己的身體保護著,這樣我們就把我們的家擠在一個三面不漏風的死三角裡了。剛開始像是衛護,但後來就像擁抱,轟炸並沒有降臨到我們頭上,迷龍的家完好無損,我們只是在轟炸和高炮的射擊聲中大眼瞪小眼地看著。

  我父親:「了兒,這些日子,你上哪裡去了?」

  我:「沒去哪……哪也沒去。軍務繁忙,繁忙得很。」

  我父親:「……要反攻了?」

  我:「反攻了。嗯,反攻了。」

  我真的是很想哭泣,但我沒哭,我只是盡力張開了雙臂,把他們四個人——不,五個,連同迷龍擁抱在一起,迷龍也在做同樣的事情,我想他有同樣的感觸,抱著所有人,同時……還不忘一顆狗頭在他老婆身上蹭。

  迷龍老婆就推著迷龍的頭:「說了沒事的。非得把我們弄出來做什麼?」

  迷龍就唏噓著:「真以為見不著你們了。真以為完犢子了。」

  迷龍老婆就改推丫腦袋為拍丫腦袋:「好啦。乖啦。」

  迷龍忽然就大叫起來:「呆這幹啥?」

  我只好瞪著他:「你說呆這幹啥?你拽出來的呀!」

  迷龍:「這屋裡有牆,比咱們能扛炸彈皮啊!」

  我:「你拽的呀!」

  那廝的撓著頭,看著盤旋于禪達上空的陰霾,它是死神也許沒錯,可是離我們很遠,又有一架敵機冒了煙,而迷龍家門外的高炮也通通地打得滴水不漏一我也不知道高炮是怎麼個打法,但至少讓人看著很有信心。

  於是迷龍的理性和記憶便都恢復了:「我那一袋子呢?誰拿啦?真金白銀的賣命價啊!」

  我:「我偷啦!」

  迷龍老婆:「你扔屋裡的?是什麼東西?」

  迷龍也不說:「呆這幹嘛呀呆這幹嘛?回去回去。」

  他就把人又往屋裡湧,我氣了個半死,瞪著:「迷龍!」

  迷龍回頭,我沖他比了個小手指頭。

  迷龍:「嘿嘿,嘿嘿。沒事,沒事啦。我去給他們壘個防空洞。」

  我也不知道他要怎麼壘,我驚魂初定。都早跑岔氣了,我累得要死,看著他們進了屋。累極了,也亢奮極了,我窩在原地沒動,現在最值得一看的事是炮手們打飛機,「方位角37-00,距離1500,搜索!」

  「標正瞄點……瞄點正確!長點射!放!」,諸如此類這樣子的口令在那個上尉指揮長的嘴裡喊著。

  炮手們通通地放著,一切都很精專的樣子。我呆呆地看著。現在地感覺還是很不錯地,這一切都是很好地,都是很有值償地。

  我一邊對老天爺感著恩,一邊走過去,就我這外行能看出來的,這高炮的打法是需要大量地耗費炮彈。我就幫他們把炮彈從牽引車搬到炮位旁。他們忙於調整方位,回應口令,也沒功夫搭理我。我再從車上扛下一個彈箱,就被迷龍接過去了,丫身上又是水又是沙土的,也不知道搞了什麼玩意。

  迷龍:「我把一家四口子全塞大床下邊啦。哈哈。」他對自己很滿意:「壓了足六床被子,潑了八桶水,蓋了五擔沙子。哈哈。」

  我:「你老婆回頭洗被子非罵死你不行。」

  迷龍:「老婆都不罵了,做男人幹啥呀?」

  我:「我老婆不罵我。哈哈。搬了這一箱我就去瞧她。」

  我和迷龍,我搬著一箱。迷龍挾著兩箱炮彈送去炮位上,轉機這時候就來了——一架在空中盤旋纏鬥的日機轉向了這邊,它並不是要炸迷龍家的院子,那不是值得炸彈光顧的軍事目標,它要炸的是這門一直在通通通的高炮。

  呼嘯忽然變得很近。伴之而來地爆炸也變得很近,第一枚炸彈落在左近時炮手們還在堅持著射擊,我們大聲地叫好。

  迷龍:「打呀!打死它!」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