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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〇


  第二枚炸彈落得更近,給那個站在一邊發令的指揮長濺了一身爆塵,啥傷也沒有,他木了一下。口令也不發了。然後……掉頭就往牽引車上紮了,幾個炮手哄哄地全跟在他後邊。一門高炮還扔在原地,也沒誰想去給它掛上,正好吸引日機火力。我們把彈箱全扔地上了,我們愣了。

  迷龍:「喂!回來打呀!」

  我:「你們至少把炮拉走呀!不是平日摸都不讓我們摸地寶貝嗎?」

  沒人理我們,只有人往車裡紮。日本人本來要炸的就是高炮,一枚一枚的炸彈甩下來,沒炸著,可是地動山搖的,家外邊的牆角——就我們剛才擁著全家人站身的地方就著了一個。

  迷龍已經紅了,我說的是眼睛,已經瘋了,他現在和在亡命往家跑的時候又一樣了:「打回來呀!回來打呀!」

  只有幾個在往駕駛艙裡鑽,幾個往車廂裡鑽。炸彈還在落,我拉開了門跟司機撕巴,迷龍扒拉開正往駕駛艙裡鑽的一個,揪住了那個指揮長撕巴。

  迷龍:「周圍人都要被你們害死的!」

  我臉上挨了司機一拳,而迷龍,隔著個駕駛艙我看見指揮長正拿槍柄敲他的手。然後我聽見砰的一聲,指揮長倒在車座上。

  迷龍拿著在師部的吉普上順來的手槍,往後退了一步,安靜了,周圍還在炸,但我們這片安靜了。司機揪著我衣領,一隻拳頭舉在我臉上;爬到車上的愣住了;正往車上爬的愣住了;被迷龍扒拉到地上地愣住了;我也愣住了一我們定著格,除了迷龍。

  迷龍往後退了兩步,把槍口劃拉了一下,把所有人都劃拉在裡邊:「回去打。」

  我忽然想起來我那團長說的不知道,你不知道,不知道也讓你不知道,可它知道它會在哪塊等著你。我一眼不拉地盯著迷龍,可他仍然奔向他的不知道。

  車上的人,磨磨蹭蹭下了車,被槍口指著,押去自己的炮位。飛機沖過去了,正盤旋回來,準備下一輪投彈。我沒去看那所有的事情,我一直看著迷龍,迷龍很平靜,平靜得像李烏拉死後那樣,平靜得像豆餅沒了後那樣。

  炮手們站在炮位邊,猶猶豫豫地看著他一不如說看著他的槍口。

  迷龍:「開炮呀!」

  炮手:「……沒法打。炮長……被你打死了。」

  迷龍:「炮長有啥了不起的?老子一個人使一挺重機槍不一樣打?!」

  炮手:「高低方向都沒人報……」

  迷龍:「開炮!」

  那幾個只好各自上位,迷龍看不耐煩,一傢伙把射擊的給擠開了,自己就坐在射手位上:「上彈上彈!」他回頭瞧著我:「煩啦,你不幫我?

  !」

  我:「……我幫你。幫你。」

  我茫然地擠到方向機位置前,幫他搖搖方向吧,我能怎麼幫他?

  炮手:「這打不到的。

  天上飛的和地上跑地不一樣,三度地……」

  迷龍:「扇你啊!我大耳刮子!開炮開炮,該你們開炮就開炮!」

  三度和二度的區別我也明白,可我也是絕對地外行,我只是木木然地猛搖方向機,把迷龍和他的炮口一起朝向那架敵機飛來的方向。

  我怎麼幫他?防空部隊都直屬軍部,迷龍剛殺了這門炮的靈魂,並且是一個張立憲們也要繞著走的軍部精銳。一個官員,一個被列入技術人才的軍部官員。

  我瘋狂地搖著炮。迷龍通通通地發著炮,一攬子炮手也甭管原來做什麼的現在全錯位了,高低手在裝炮彈,射擊手在運炮彈,迷龍哼著歌,唱著曲。跟他用重機槍用發了性子一樣,連射擊的節拍都和嘴上地調門一致,往常他這樣時會有成片的日軍倒在他的槍下,可現在……

  炸彈又甩了下來,迷龍瘋狂地開炮,呀呀地怪叫,我瘋狂地搖著方向機,一聲不吭。日機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我們轉了東又轉西。轉了西又轉東,飛迸的彈殼在我們周圍堆積,但我們連敵機的毛都沒有觸到。

  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哪怕做一發一次性使用的炮彈——只要能打下一架敵機。不是為了打下敵機,是為了蓋過迷龍的過失。可是……用二度空間的肉眼習慣打三度地目標。幾萬分之一的機率。

  後來那架飛機開始冒煙,我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迷龍哇哇地大叫:「老子行!就是行!」

  行個屁——雲層裡翻出幾架戰鬥機的身影,那是人家打的,日軍終於開始遁向他們飛來的方向,而戰鬥機在身後窮追猛打。

  我們站在彈殼中,炮膛冒著煙。我們在發呆。

  後來它們被全殲於西岸。但與我們無關,與我們有關的是迷龍的家最後也沒被炸到。日軍投彈手的水平和迷龍這高炮手一樣差勁,還有就是……我輕聲地:「迷龍,逃吧。」

  迷龍:「啥?」

  顯然象往常一樣,他又習慣性忘卻自己幹的蠢事了,而且他理直氣壯地槍斃了一個逃兵……就算是逃官吧,這種事情發生在我們身上十幾個也給斃了,但問題他現在沒發生在我們身上。

  幾個憲兵已經出現在硝煙未盡地街頭,炮手們過去了一個,輕輕地跟人附耳了什麼——他們走向我們的時候摘下了肩上的槍。

  迷龍眼皮子開始往腳下撣,他的槍在剛才那通狂亂中已經徹底地扔了,扔在一堆炮彈殼中間了。

  我小聲地:「不要……迷龍,不要。逃。」

  我敢發誓他絕沒想到逃,他覺得理直氣壯,更重要的是,旁邊就是他的窩,迷龍是個戀窩兔子。然後我聽見車聲,吉普車停下,就是載我們的那個司機,死啦死啦從車上跳了下來,一樣的,我們都關注著還活著的我們每一個人,只是他比我慢了半拍。

  那傢伙站在憲兵和我們之間,掃視全場,尤其掃視了駕駛艙裡歪出來的那具屍體——然後看著我們。

  死啦死啦:「誰幹的?」

  迷龍擠出個難看地笑容,丫還死屁股地坐在炮位上。

  死啦死啦便走去那個死人身邊,那離我們很有一段距離,他毫無必要地看了看,又看了一眼我們,然後向那幾個憲兵招手:「弟兄們,過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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