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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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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是自殺,死啦死啦挑的是水流最緩也是雙方曾經防守最嚴密的一段,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橫渡怒江。 在我們波浪激蕩的視野裡,虞嘯卿的小車隊在江岸邊停下,他和他地下屬們下車,真討厭,這傢伙也著實是個軍才,他對怒江的水文熟悉到這種地步,他停下車的地方恰好就是我們將被沖到的地方——我們將不可避免地被江流帶著在那裡上岸。 最後我們只好半死不活地從灘塗裡爬上來,我們倒是被沖洗得乾淨了很多,於是我們從餓死鬼變成了水鬼。死啦死啦第一個爬上灘,站起來,又摔倒,再能夠起身的時候他跪著,他又在給南天門磕頭。 我們也跟著,舍去不辣後我們又只剩十一個了——這還得加上張立憲才算——加上他吧,張立憲沒去管他的師座,他也在給南天門磕頭,而且磕得比誰都狠。 虞嘯卿在我們身後沉默著,後來當我們再度爬起身來時他給我們敬禮,於是帶得一整班子都要勞動雙手給我們敬禮——誰在乎你的禮啊?如果連你背後地東西都不再讓我們有絲毫尊敬。我們沒瞧見一樣從他們中間走過,而虞嘯卿的手有點發抖,他今天特意佩著死啦死啦送他的那支南部,而他現在看起來想用那支他很討厭的槍自殺了。 虞嘯卿:「……張立憲。」 張立憲茫然了一會兒,他那樣看著虞嘯卿的時候,恐怕比我們所有人給虞嘯卿的打擊更大,陌生地。也是毫不諒解的。 張立憲:「小何死了。」 虞嘯卿微微有些發抖,不過,還頂得住的,他既然來,便做好被羞辱的準備。 但是張立憲又補了一句:「小何說,虞師座萬歲。」 虞嘯卿手塌了架似的從盔沿邊掉了下來,後來他就木頭一樣站在那看我們過身,如果不是唐基,他也許就要那樣木到天黑。 唐基:「我認得你。」 他說的是迷龍,迷龍。完好無損痕拉都沒多個的嚴重瀆職的敢死隊長,他他媽的副射手三十八天裡倒了沒九個也有八個。可他老哥好像只是瘦了一點。他「啊哈」了一聲,傻氣呵可地回過頭來,當然,他沒那麼傻,傻到那地步是氣人的。 迷龍:「咋地啦?」 唐基:「你是虞師的敢死隊長,迷龍。你是虞師的英雄。你這樣的人。虞師欠你一份獎賞。」 迷龍還是傻氣呵呵地:「賞別人去吧。坐地升三級,不如回家抱奶奶。」 唐基:「賞一千現大洋。」 迷龍:「……啥玩意兒?」 唐基:「一千現大洋,現在就給。」他指著他的座車,他的兵正雷厲風行地從車後座上拿下整個份量驚人的袋子,「一千現大洋。」 我很恨迷龍,他發夢一樣的表情,看那個正往他這裡搬的袋子,又看我們,他猶豫,我們的長官們便有了下臺的機會。我們無法扔下他就這樣走,我們就這麼些人了,於是我們也猶豫了,我們的長官便幾乎成功了——和我們規規矩矩踏上了那座浮橋是一樣的。我真怕唐基,他要扔在炮灰團裡一定是個像死啦死啦一樣改寫乾坤的損貨。甚至比我那團長更甚,原來在他這裡傷慟和憤怒都可以改寫屬性。我不恨迷龍了,像他這樣迷醉於生活的人又怎麼可能不熱愛響噹噹的銀元,他只會立刻把那些換算成真正的家、屬於自己的房子、一塊地、在任何他和他老婆喜歡的地方安家的權利——唐基拿一個帆布袋子就裝下了他的未來。 但我還是悻悻地盯著迷龍,我們所有人都沒法扔下他走開,所以我的悻悻代表所有人的悻悻。 我:「……叛徒。」 迷龍嘀咕。嘀咕是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叛啥玩意啊?血肉一團。換點真金白銀。叛啥?」 一袋子銀元到他手上了,真他媽沉。那小子給墜得腆著肚子,聯手帶肚子地托著。他臉上現出地笑容是個人在發春夢時才能有的,物我兩忘,就欠流哈拉子。 喪門星:「你騰不出手拿重機槍啦,迷龍。」 迷龍:「重機槍?打狠啦,打爛啦……不要啦,要那玩意幹哈呀?不要啦不要啦。」 他顛顛地抱著那足五六十斤的玩意,樂暈了,也不知道往哪裡走,居然是顛顛兒地往怒江走——他抱著那玩意沉江倒正合適——唐基拉了他一把,笑吟吟的。 唐基:「總要跟師座道個謝吧。」 迷龍:「哦,道謝……道謝。」 他總算找著了虞嘯卿,也沒法敬禮了,茫茫然地鞠了個躬,虞嘯卿有臺階下了,抬手回了個禮,蜻蜓點水般一沾即止,虞嘯卿臉上透著一股子鄙薄,比我們臉上的鄙薄多十倍幾十倍的鄙薄。 然後我們聽見空中的引擎轟鳴,耳熟能詳地聲音並不來自我們熟悉的方向,它並不是從禪達方向一路轟轟地過來,然後在南天門頂上轟轟地開炸,而是從南天門地方向傳來,我們還看不見它的時候南天門上的防空警報已經淒厲地拉響了,用的恐怕就是日軍的裝置。高炮通通通通地在響,我們很快就看見了漫過南天門山頂的轟炸機群,日軍的,老舊不堪,我們能清晰地聽到它們的機械噪音。 虞嘯卿:「腦袋都拿來下注啦?——全軍射擊!」 他搶過部下手上的槍,跳到個射界良好的高處便開始射擊,打是穩打不到的,但那就是戳在怒江之畔的一杆旗,橫瀾山和祭旗坡上的高炮開始在空中劃拉火線,江邊和江面的人停止了奔躥,上萬枝長短火一起在空中編織著等飛機撞進去的火網,反正我們現在有的是子彈——這是虞嘯卿做得來而我那團長做不來的奇跡。 我們也響應著虞嘯卿的命令,你可以不理他,但這時候你不可能不回應這樣的命令,而三十八天以來,向所有視野內的日形徽開槍也已經成為我們的本能。我們沒有槍,我們從那些打得三心二意的官員們手上搶了槍,死啦死啦躺在地上把自己做了支架,沒虞嘯卿那麼雄壯卻來得更加實效,我們有樣學樣。 轟炸機飛進我們的射程,飛出我們的射程,連一個小炸彈也沒扔,有一架已經冒了煙,但仍勉強支撐著它們原定的航向。 竹內連山逃了,扔下了南天門,召喚來了機群。他不炸南天門,山炸不掉的;不炸怒江,水更炸不掉的;它們直飛禪達——傷十指不如斷一手,它們要炸這次攻擊的大後方。 高炮通通地終於把敵機捅下來一架,它後來就撞在橫瀾山上。機群連磕巴都沒打一個,依舊它們原定的航向,我們還在射擊,但我已經跑了神——迷龍抱著他的整袋子財富,茫然地在我們中間走動著。他是第一個看出轟炸機要去炸哪裡的,所以還在我們亢奮的時候,他就第一個慌亂起來,他抱著他的未來,笨得狗熊一樣追在機群後邊,後來他摔倒了,我看著他甩掉手上的滿把血,劃拉出個大口子。 然後他亡命地奔向轟炸機飛去的方向,禪達的上空一片陰霾,轟炸機飛向向那裡就像一片陰霾會合另外一片陰霾,而迷龍就跑向那兩塊陰霾的接合之處。 我:「迷龍!」 沒理我,丫扛著他的未來,居然跑得比空身還快。 我:「迷龍!」 沒理我。只有我周圍還在叮叮噹當地響槍——我扔了槍,跌撞著在這片混亂中尋找。 我忽然覺得不祥,非常非常地不祥,南天門上三十八天,我們嚴重瀆職的敢死隊長清減了些,可就沒受過任何傷。 我猛奔向最近的一輛吉普車,上邊有個司機正不怎麼關心地看著我們對機群做鞭長莫及的追射。 我:「追他!」 迷龍這時候已經跑得就剩一個遠影了,司機用一種「你是誰呀」的表情看我一眼。 我真服了唐基,這樣一片混亂中他仍在關注著細節:「跟他走。現在他要往油箱裡扔根火柴你都認了。」 我幾乎要有點感激唐基了,我也明白了迷龍方才的心情了,茫然地跟唐基點了點頭,他只管揮手讓我趕緊去,而司機在迅速地發動汽車。 車在曠野上行駛著,追著前邊那個扛著一袋子沉重的黃白之物猛奔的傢伙,我看見迷龍又摔倒了一次,然後爬起來七勞八素地找到他摔脫了手的銀元,我覺得我像在追逐一個死鬼,我覺得我在追逐我那些已死的弟兄們。 我:「上來!」 我們已經抄到迷龍的身側了,那傢伙還在跑,一邊回著頭,給我擠出一個夢幻似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的本能。 我:「你要扛挺重機槍跑到禪達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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