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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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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滯地想要爬開:「叫更多人來。」 張立憲急切地:「不要聲張!」我奇怪地瞪著他,他有些赧然,但跟他的沉醉相比,那赧然也就是指甲尖那麼多,「她叫小醉。」 我傻呵呵地看著他,看著這丫轉的糊塗心事。他又一回把我手的拉過去了,這回是我兩隻手。他兩隻手,我們一起拿著那個手榴彈。 張立憲:「一起……一起死。」 我恍然了一會,也許這樣真的不錯,然後我掙脫開了,我逃跑一樣爬開:「有病啊?!……你自己去吧!」 於是那小子就孤獨地坐著,坐了一會。他把那個手榴彈捧在胸前,拉著環,流著眼淚。 外邊日軍的叫喊聲越來越大,現在我們能聽到的不光是爆炸,還有槍聲,越來越激烈的槍聲,然後還有腳步,越來越近的腳步。 我們中還有子彈的幸運傢伙開始舉槍,可都舉不動槍。死啦死啦用一隻手托著另一隻手舉起他的槍,他佔便宜地是拿了支輕很多的手槍。死啦死啦舉起他的槍,晃得簡直像在同時瞄準兩個方向。 人影在我們晃成五個六個的視野裡晃動著,一個人從斜坡工事上撞將進來。死啦死啦開始開槍,槍口晃得像要從他手上飛脫了,他還有三發子彈。他開了三槍。 沖進來的人安好無恙,完整無損地看著我們,他站在我們那七擰八歪的斜坡工事盡頭,發著呆,他在我們眼裡逆著日光,高大得像神一樣。但是他立刻就對我們跪了下來。 第一主力團團長海正沖。 我們像一幫會走路的屍體。被第一主力團的人們圍著,接受著食物。接受著水,我們整瓶整瓶地給自己灌下鹽水和葡萄糖,我們拿起食物連同它地包裝紙一起嚼進嘴裡。人的那點生理要求如此卑賤,繚繞我們三十八天的饑餓在十幾分鐘內就已經滿足。 死啦死啦搖搖晃晃爬了起來,並且從幾天來的爬行中很快就讓自己適應了步行,他東倒西歪地步行著,喝醉了酒一樣地走向堡門,現在外邊的硝煙已經在漸漸散去了,天氣非常亮麗。 我們幾個恢復了一些的人也跟著,我們像是從地獄裡被挖出來的一幫子遊魂,這幫遊魂木然地看著東岸那邊正在爬升山巔的太陽,也不管多半就要被晃瞎眼睛。 海正沖追在死啦死啦的身後,急切著,倒是也真的感動著,「……用了兩個師地工兵,江上邊已經搭好了浮橋,師座正率隊在橋那邊等候,他希望你是第一個過橋的人……」 我們便跟著死啦死啦往山下看,正斜面盡成焦土,大部分日軍死在地下了,地面上倒頗為稀疏。一向天塹的怒江江面上現在是千舟競發,來來往往,幾萬人和幾千噸的物資正在爭渡。 死啦死啦掙開了海正沖伸來攙扶的人,顛顛地往堡裡走,一邊卸掉身上地披掛,我們也顛顛地跟著,卸掉身上的披掛,現在他上哪我們都會這麼跟著,哪怕在別人眼裡被當作瘋子。 後來他揀起一個背包,倒空裡邊的零碎,實際上也沒什麼零碎了,我們連破布都使光了,我們也紛紛揀起了背包,依樣畫葫蘆。 後來他顛去了我們放那一箱乒乓球的房間,大捧大捧地往包裡塞著乒乓球,我們也跟著放,乒乓球在地上蹦跳。 迷龍一邊放一邊嘀咕:「這是幹啥呀?」 海正沖站門口,撓著頭,很想問迷龍一樣的問題。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只管放。 我們終於走出了這尊我們被困了足足三十八天的樹堡,而之前這世界告訴我們,只需要四個小時。 不辣在沖著我們大叫:「帶上我!帶上我!」 但他已經被安置在擔架上了,對不起,不辣。我們帶不動你。 我們在晨光下睞著快瞎了地眼睛,挪動著麵條一樣的腿,我們摔倒,但立刻推倒攙扶我們的人。 我沖著茫茫然跟在我們身後地海正沖大罵:「殺鬼子去,別跟來討好!否則我日你十八輩祖宗!我們全體!」 舍卻不辣,我們全體也就那麼十幾條了,可是人有皮,樹有臉,海正沖們站住了。 我們是連叫花子看了也要捂鼻子地惡叫花子,我們從正上山的後援梯隊中間晃過。我們走過日軍的屍體,他們在死之前是被銬在或者把自己銬在陣地上的。我們走過中國人的屍體,中國人的屍體象箭頭,一律是直指山頂的。 三十八天,我們共通的不僅是汗水、臭味和血,也共通了心思。不過,也有例外迷龍:「幹哈呀?幹哈玩意啊?」 死啦死啦在江邊站住了。江裡飄浮著幾具中國兵的屍體,效率很高,只是從沒用在我們頭上,一棟用浮舟、木筏做基腳的浮橋已經搭在我們目力地遠處,工兵們正在做最後的加固。死啦死啦看著東岸橋頭齊聚地人群,虞嘯卿無疑在那裡邊,等候。 死啦死啦歪了一下,像死人一樣倒進了江裡,他背著的乒乓球讓他浮了起來,讓他成了江面上浮著的一個腦袋和兩隻奮力劃動的手。我們也這樣做了,我們還有一點點憤怒的力氣,這點點的憤怒還能讓我們靠自己回去家裡。 全民協助傻了,一屁股坐了下來,之前他是不知道要幹這種玩命事地。關鍵的最關鍵的是他不懂這種恩怨。迷龍也看著我們下餃子一樣,他在發愣,好容易活下來了還要去做這種冒險? 迷龍:「這找死啊?這他媽不是找死嗎?」可他看著我們載沉載浮,立刻被沖遠了:「他媽的,我叫永遠不死!」 然後他把自己也砸進了江裡。 全民協助(英語):「這是自殺!」 ……用他說嗎? 虞嘯卿站在橋頭,他身後有著整師甚至別師的高級軍官。這回的攻擊正像唐基說的那樣。是以他為主,幾個師一起的發動。虞嘯卿看著江那邊跳水的瘋子們。死啦死啦說得對,這娃越來越像唐基了,他越來越喜怒不形於色。 虞嘯卿:「工兵派船過去。死一個唯你是問。」 李冰:「是。」 他立刻飛跑著去了,這耽誤不得,說不定老虞早想治他一下了。 虞嘯卿:「我們走。」 身後有著車,他們上了車,他們在陸上和我們並行。 我們在江裡,被沖刷著,激蕩著,喝著水,還要忙著對追上來的船上工兵罵著娘,因為他們不斷地把船篙子和綁著繩地救生圈扔下來煩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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