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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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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刀已割下去了,第二刀會讓日軍滿意的,第二刀的時候麥師傅開始慘叫。 全民協助捂著耳朵把自己團在炮輪子下了:「NO!NO!」 我從瞄準具裡看了一眼:「好了!」 於是死啦死啦盡他最快的速度拉動了炮栓,轟的一聲,炮的後座把他都撞翻了,那發七十毫米炮彈穿飛了雨霧,全民協助哆嗦歸哆嗦,瞄得是著實不含糊,什麼都沒有了,那輛車沒有了,麥師傅沒有了,一個鋼鐵的王八殼子在空中翻飛。 我陪著全民協助坐在角落,因為我是能用他的母語和他交流的人,其他的人各有各忙,我們盡力讓這固守地歲月回到平常,其實用不著盡力,憑本能我們也能讓它回到平常。 全民協助已經不再哆嗦了,他現在改成了發傻。 全民協助(英語):「我恨那個人。」 我(英語):「哪個人?」 全民協助(英語):「在箱子裡裝滿了乒乓球的人。」 我只好苦笑(英語):「我用了小半輩子來學習荒唐。」 全民協助(英語):「你去過堆放物資的地方嗎?」他也不看我的搖頭:「那裡就像一座山,很多我這樣的人在那裡晃,臉上寫著與我無關。 對啦,我就是那個會把乒乓球裝進箱子裡的人。」 我(英語):「別說啦。別說啦。」 全民協助(英語):「他是惟恐別人把乒乓球裝錯箱的人——他很討厭。」 然後他就又開始哭,哭得好像世界上他最親愛的人去了。 我發了會呆(英語):「麥師傅是個好人,他來自密西根州。」 全民協助(英語):「什麼?」 我(英語):「麥師傅的墓碑。我給他想的墓碑。」 全民協助沒說話,他的沉默我不知道是贊同還是反對。 我們沒天真到忽略美國在這場戰爭中有與我們不同的國家意志,但像麥師傅和全民協助這樣比我們離家更遠而來地,他們確確實實就是好人——後來我又想起很多的好人,在我後來的一生中一直相信世界上充滿好人。好人就是平平靜靜和你一起生活在世界上的其他人。 麥師傅後來確實擁有一塊小墓碑,在個比中國人戰死之地更便於弔唁的地方。七十七歲那年我發現麻塞諸塞州的阿爾傑·柯林斯也曾來過,七十七歲的我對著個一生再未謀面的傢伙微笑:全民協助是個賤人,他一輩子也沒改掉他的惡習,他仍然熱愛塗鴉,即使那是他的熱愛,即使是來到中國。 我們把那口箱子抬離主堡,因為它在這裡很礙事,因為我們一看見它就立刻會想起什麼。 我們後來把麥師傅放在我們停屍的地方——我們放下了那箱乒乓球,因為我們已經失去了麥師傅和麥師傅在這世上曾寄居過的肉體。 我們放下了那口箱子。放在已經橫三層豎三層碼成了垛地屍體旁邊,那都是我們曾經的袍澤——不。永遠的袍澤。 炮彈在炸著,子彈在飛著,狗肉嘴上叼著什麼,瘸著拐著在戰壕裡穿行,有時它躍出壕,有時又躥入壕裡。身邊的那些失近彈幾乎不形成干擾。 麥師傅的死是給我那團長的最大打擊,他失去了所有的支援,至少在全民協助能夠接手之前。這些青黃不接的日子裡,真該好好看看狗肉,它穿行炮火為我們叼來野物時,就像瘸著的黑色閃電,子彈根本碰不到它,或許日軍也熱愛這樣通靈的生物,刻意錯開了槍口。 狗肉幾乎是在用戰術動作在向樹堡接近,而且它的戰術動作遠比我們標準。 我們呆在主堡裡。仍守著自己的槍,但已經都餓得沒力氣了,躥進來的狗肉讓守著門的張立憲掙扎起來,沒有什麼可驚喜的,他從狗肉嘴上拿下一隻山鼠——他一邊心不在焉地拍著狗肉。一邊看著那只山鼠發呆。 何書光:「沒辦法,山都被人掏空了,你還當它能給叼回頭整豬不成?」 喪門星:「日本人也在挖野菜了。我看見的。」 迷龍:「我也想挖。他有種別開槍啊。」 都沒力氣說話,不辣過來,把山鼠拿了,丫比出夠放個整人進去洗澡的鍋子:「要得。我給你們煮這麼大的一鍋湯。」 他蹦著去了。他是我們中間唯一還能蹦的一個。也許是一條腿使勁反倒讓他節省了力氣?我瞧著他做如此的胡思亂想。在我餓得發暈的視野裡,不辣模糊一團。倒像是飄著地,但實在是連我的視線都餓成了在飄著的。 後來我飄著的視線一下落實了,我瞧見死啦死啦,他現在的表情嚴肅認真得有點象……阿譯,他走過來,輕輕地撫摸著狗肉,他平時一心血來潮也跟狗肉親熱,不過那種親熱更像我們彼此間踢一腳踹一腳,現在他溫柔得不行,打個比方就像我吃飽了撐的去摸迷龍的臉。 張立憲嘴上也在那不乾不淨地,他們幾個現在和我們越來越一樣了:「團座,別麻我了,狗肉是公的。」 死啦死啦回答得很怪,主要是表情怪:「不是公的。和你們一樣,男的。和你們一樣,是漢子。」 然後他把狗肉帶走了,本來我是想在昏昏沉沉浸於的饑餓中睡著的,現在我睡不著了。 死啦死啦進來,狗肉不用他帶,狗肉自己進來,這是我們當日沖上來便回不去的那個樓梯間,因再回不去而再也沒有用過,它就空著。 死啦死啦坐下了,拔出了虞嘯卿給的那枝柯爾特,放在手邊。他看著狗肉,沒說話,狗肉自己過來。狗肉是條明白人心情的狗,通常它置之不理,但它聞得到絕望的味道——比如說現在。 狗肉蹭著他,他撫摸著狗肉髒汙的皮毛。拿腦袋貼著狗肉的腦袋,後來他把狗肉的頭搬開了,拿起槍,對著狗肉地額頭——狗肉安靜地看著他,像在它和它的朋友之間並沒有一個槍口存在。 死啦死啦:「……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他放下了槍,拿手捂著嘴無聲地啜泣了會,然後他拔出了刀,他先抱了抱狗肉,然後拿刀尖對準了狗肉的頸根。一下子他扔了刀,他又崩潰了。 死啦死啦:「……不行的。狗肉。誰給你起了這麼個該死的名字?……你衝鋒在前,可這不是你的地方……不行的……」 狗肉拿腦袋拱他,一個刀下的生物安慰著它的劊子手。 死啦死啦:「……你自己挑?槍?不不,你不喜歡槍,你就是被槍傷到的……刀?好,就是刀……」他又拿起了刀。刀柄上大概是有觸動他淚腺的開關,他又哭了:「……刀。」 「王八蛋!」我站在門口,把小眼瞪成了豹眼,我戟指著他大叫,我身後有整幫的人,迷龍不辣喪門星阿譯張立憲何書光,每一個人都一樣地憤怒。 迷龍:「削他個王八犢子!」 我們蜂擁而上,餓沒力氣了,憤怒就是力氣,早習慣了。我們拳腳交加,我和阿譯把狗肉從他那雙罪惡之手上拉開,擁到一個我們覺得安全的地方。那幫子玩意根本是對我那團長拳腳交加,在殺戮中過了幾十天的人手上哪還有什麼輕重?只要不開槍就覺得什麼都是輕的。 張立憲何書光們不可思議地看著這通拳腳揮舞,和拳頭腳跟下那個抱著頭護住自己的團長——他們眼中的英雄。大概他們在想要是他們這樣打虞嘯卿,天已經塌下,水已經倒流吧? 我:「住手!住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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