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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虞嘯卿:「唐基又派了你來?如果你是個風箏,我就剪了線,摔死還是高飛,由你自己。」

  李冰的表情著實有些發苦,可沒辦法,要在牆頭便得受兩面擠。「……師座,西岸左翼交上火了。雖也沒回音過來,可打得很激烈。」

  虞嘯卿:「佯攻部隊教人發現了,主攻遲遲不上,佯攻可不是送死?」他並非一個發馬後炮的人,默然了一會,便瞧著那位一直走不是留不是的軍屬炮群指揮官,忽然把人摟過來拍了拍,那位被他的前倨而後恭搞得幹嘿嘿了兩下。

  虞嘯卿:「有什麼能讓你笑的?我不過試試像我的朋友一樣做事……可我做不來他。」他有點嫌惡地把那位軍官推開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死啦死啦那樣把人摟在臂彎裡說話的。「前令收回。現在集中火力打擊西岸左翼日軍第一防線。這是救命。趕快。」

  那位瞧了眼李冰,竟是把他也當作了救星。李冰只顧看著虞嘯卿發呆。虞嘯卿是誰也不想看,只沖他沒背叛的近衛們揮了揮手,歎口氣,頗有些意興闌珊。

  虞嘯卿:「你們好自為之。我去我該去的地方了。」

  都沉默著。只有李冰追著他的背影大喊:「師座?!」

  虞嘯卿猛回了身。一個耳刮子抽在李冰臉上:「你真要後悔,就告訴我,唐基這卵蛋躲在哪個褲襠裡邊!——我不用試了,他要躲起來搞鬼,就鬼找不到,事也做絕!你要做個你想做的人。就拿條槍對他那個快生不出頭髮來的腦殼來上一下!你做得來的!」

  李冰露出一種很奇怪地表情。但絕不是慚愧:「唐副師座他……」他往身後看了眼。載他來的車就停在霧裡,車上還坐著幾個人,一個人正下車走過來,於是虞嘯卿便瞧見了唐基,該急死的虞嘯卿沒瞧出急來,他倒是一臉急形於色。

  虞嘯卿拔了槍便大步迎過去,一邊打開了保險,於是唐基便站住了,他並不是個被槍指著面不改色的人,也不想裝。

  唐基:「這是做什麼?虞侄,這又是做什麼?……我就到處找,你就到處跑。我就到處補漏,你就到處闖禍……我看著你長大的,你不能長出雙長腿來就遛短腿老頭子嘛。」

  虞嘯卿:「……你腿不短,手也很長,準備了兩年的進攻幾十分鐘被你拆了個乾淨。」

  唐基:「拆?這個拆字是從何說起?先是虞家,後是虞師,從黑頭發到白頭發,我唐基碰到虞字又幾時有個拆的時候?」

  他就摘了帽子讓虞嘯卿看他的白頭,那並不用看,虞嘯卿對他的每一條褶子幾乎象對自己的掌紋一樣熟悉。

  虞嘯卿:「我三十五,認識你三十五年了。」

  唐基:「我以為你不認識我了。」

  虞嘯卿:「……你去哪裡了?」

  唐基:「去跟軍部通話呀。違令不從,這麼大的事,我這個專收後梢的能不跟軍部通話嗎?」虞嘯卿瞪著他,沒有絲毫的信任,而唐基悻悻得幾乎有些憤怒了:「你們虞家的人都好惹禍,永遠是我姓唐的來挽回!我兩條老腿扛一張老臉,力求挽此局於狂瀾啊!」

  虞嘯卿沉默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把槍收了,他打不下手,要打得下手一早已把李冰崩了,然後他掉頭就走,是要離開這裡的架勢。

  唐基就跟著:「走慢一點。要不要脫了鞋子讓你看我腳上的泡?」

  虞嘯卿:「沒殺你是因為殺也沒用了,我殺光了我父親的兒子,不想再殺他唯一的朋友。我知道你是怎麼挽你的狂瀾,你也不用挽了,霧很快就要散了。也別跟著我,現在殺頭也不夠時間把兩團兵力送過怒江了,我闖不出禍來了。」

  唐基:「就夠時間把你自己弄過江去送死?」

  虞嘯卿:「我在乎的人都在對岸,就要死了。活著的人我已經得罪光了,不用再在他們眼前丟人。」

  唐基:「這又是說什麼話?上峰對師座此次渡江做火力偵察地奇著險著大為激賞,鈞座都說要破一下酒戒,攜眾為你舉杯遙祝……」

  虞嘯卿愣了一下,站住了,詫異兼之憤怒:「什麼什麼?什麼火力偵察?」

  唐基:「這次火力偵察啊。鈞座稱你為東方之巴頓,而且這滇西山地可不是他那北非沙漠可以比的。鈞座說早該有此一仗,以一次強火力偵察拔敵軍入我心腑之刃,得兵家必爭之險,居偉功而至謙……」

  虞嘯卿:「什麼偵察?你們又在搞什麼鬼?這樣大規模地進攻,虞師前鋒,兩師殿后!光送軍部的報告都能堆個屋子……我恨不得連下輩子的力氣也拿出來用了——偵察?!」

  唐基:「以我幾百萬袍澤,幾萬萬同胞,它就是偵察。」

  虞嘯卿眼瞪得什麼也似,那並非發傻,他從沒用過這種邏輯,但屢見人用過這種邏輯,他也迅速明白了唐基在用一種什麼方式力挽狂瀾——最後他只好苦笑。

  虞嘯卿:「偵察……往下你就要告訴我,我是個女的。你們有能耐,整個團的生死也能當粉筆字擦掉寫上新的。山上面打得很慘我告訴你,我推演過幾百次我知道會打得多慘,這樣慘烈的打法說成發之偶然的渡江偵察,這樣大家就有面子了,說給外人,外人也只恨沒生個更大的大拇指,而且你把我救了,必死之過立成軍功,誰也別開罪誰,大家湊合過。哈哈。」

  唐基繃著臉,他能立刻把臉繃得再沒一絲笑紋:「開罪就不要談。不要以為上峰會記你的仇,沒度量能用你這樣的下屬?」

  虞嘯卿:「我感激死了。再見。鬼門關裡再見。」

  唐基:「站住——就去尋死啦?愧對一個人就要死,愧對了幾萬萬人也不外乎是個死,所以你不用急。你拿的主意是不是就是上了南天門,被那個天靈骨都長反了的傢伙一問,然後抹脖子就死?哈,我都死啦,你們白死就白死吧,我管不到啦。」

  那自然是虞嘯卿明白不過的心思,可被人說出來——而且是這樣說出來就另一回事,虞嘯卿恨恨地瞪著他,唐基也不吭氣,倒是那個炮兵指揮跑過來探頭探腦。

  指揮官:「唐副師座,那個炮……」

  唐基:「打呀!調你們來做什麼?虞師長說怎麼打就怎麼打!軍裡還要調重炮來,狠狠地打!」

  虞嘯卿便有點愣了,一個一個的訝然,每一個都到了讓他失驚的地步——而唐基仍在那裡向一腦霧水的指揮官拍胸脯子:「你要不信只管軍裡去問!可十秒鐘之內炮彈得按虞師座要求的打出去!」

  那邊匆匆去了,虞嘯卿仍在那裡發愣。那幫傢伙們要真沒得一折二扣時效率還是蠻高的,幾聲號令首發炮彈已經出膛。

  虞嘯卿茫然看了眼被射流衝開的霧氣,舍了命來搶的東西居然就如此輕易,輕易得簡直讓他覺得一直的氣壯都有些發虛。唐基在旁邊背著手看著,他現在已經完全回復成他自己了,一個平靜的、每一句都想好了的、一味把事情引向自己方向的鐵嘴子師爺。

  唐基:「你從來就很受器重,現在就加倍地受器重。現在連最想看你倒的人也只好說你是真要打的,那等到真要打的時候上邊也知道該誰領兵。記住,領的可不是區區一個虞師。」

  虞嘯卿就苦笑:「真要打?原來上邊做出的樣子一直是假要打。」

  唐基:「你用兵的人,真變假假變真的事會搞不清?談判桌上談著,桌子下邊總也得有個動靜,那時候想的是這滇緬要做主戰場,現在被史達林給搶走了,那還有不保存實力的?酒囊飯袋都明白的事,你偏就從不想。只能說趕了個巧,你又太當了個真……我說你也不聽。」

  虞嘯卿:「……你就說了些兩可的話。」

  唐基:「是你煩了被老爺們來訂你這今世嶽飛的命。」他冷冷地笑笑:「我就看著,我知道勸你不會聽。你知道怎麼勸上吊的人?別管他,讓他吊,等他吊上去了再解下來勸——怎麼樣?吊上去的滋味好不好受?」

  虞嘯卿:「我沒打算被你解下來。我只是想死得明白一點。」

  唐基:「那就去死。有的人死是死期到了,你死只不過是你覺得丟了他媽的面子。你不外乎是覺得沒臉見那個炮灰團的團長。別人管下屬是拿命令管,你是拿魂在跟他照,這倒好,你以為是在演三國呢?你就想跟他劉關張。小馬乍行嫌路窄,雛鳥初飛怨天低。你死了就對得住白死的官兵了?他們可是你一力哄上去的。我是一直持反論。」

  虞嘯卿:「我再說一次,你說的全是兩可的話!」

  唐基:「我說了太行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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