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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三


  我:「作為你揀來的副官,我再提醒一次,照你們吵了幾百架吵出來的計畫,四十二分鐘前我們的炮群該對自半山石至山頂防線進行覆蓋射擊,以阻斷日軍為應變而做的調動,並把日軍注意力重新吸回東岸。第二梯隊……也就是咱們的督導該從南天門側翼發動佯攻,與渡江主力會合後佯攻將轉為真正攻擊——就這樣子。」

  張立憲小聲地嘀咕。看來他也是心焦如焚,只是我們都得壓著:「永遠在不該出問題的地方出問題。」

  死啦死啦:「不該出問題的地方太多。所以別廢話了。」

  張立憲:「我還沒說完。」

  死啦死啦:「那就說完。」

  張立憲:「跟我來。」

  我們就跟著他,我直覺上就沒好事。

  這是從主堡分出來的甬道之一,甬道裡分佈著日軍的貯藏室。張立憲在一道緊閉的門邊站住,門很厚實,防火地鋼筋水泥。

  張立憲:「這是他們存糧食的地方。」

  死啦死啦:「糧多嗎?」

  張立憲:「應該是不少。要照他們放的吃掉虞師的狂話,存的糧食怕是夠全體吃兩三月。」

  死啦死啦興奮了。伸手就想去開門,然後喊爹叫娘地縮了手:「媽的!燒熟了!」他沖我們揮著熾痛的手:「你要不吃口?」

  張立憲也許在惡作劇,但他生就了一張從不作惡的臉,我搞不清這是否我不喜歡他的一個重要原因。

  張立憲:「有日軍在裡邊頑抗,小何……照裡邊噴了兩下。凝固汽油……根本滅不了,我只好把門關上,指望能把空氣燒盡。」

  死啦死啦:「還能剩多少?……你覺得?」

  張立憲現在有一副苦瓜似的臉:「凝固汽油……一千多度,一滴都能燒很久……而且,糧食吃到肚裡是發熱的……就是說,它也是燃料……」

  死啦死啦:「毛都剩不下來?」

  張立憲苦著苦瓜似的臉。

  我們站在主堡的二層。這鬼地方的內構已經不會再引起我們驚詫了,我們瞧著我們這些也許要在其中生存下去的人。

  我沒法不去瞧那個放火精何書光,他光著膀子時候是最事的,現在他不光膀子了,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耐火材料的連體褲,耐火材料的大手套,還好現在摘了耐火材料的面具——剛才這一套讓他窩在我們中間時就像只欠揍的黑熊——而穿得這麼嚴實的時候,他還是最事的。

  那小子對別人的目光總是敏感,因為他一向在意別人的目光,於是他站了起來。瞧著我們。

  不辣:「玩火的。歇一下啦,也不怕尿床。」

  何書光:「什麼什麼?什麼尿床?」

  不辣:「小訝子玩火玩狠噠。晚上睡覺就尿床。」

  何書光:「……你們說話怎麼都像從屁股裡崩出來的?」

  不辣:「屁股,有人喊你。」

  蛇屁股就招呼:「撲。」

  何書光很不釋然,看我們,這回是看張立憲,張立憲搖頭。何書光便練忍功,一屁股坐下,打算用面具再把自己罩上——可他遭遇上的是不辣,無恥厚皮到連我也要汗顏的人,說實在地,無廉無恥,鬥嘴稱王。

  於是一塊壓縮餅乾捅了過來,何書光詫異地看著,說不餓那是假的。半癲狂一般地沖將上來。我都覺得餓。

  不辣:「不呷?我曉得你們,烏七八糟地背了一大堆,身上是連葵瓜子也放不得一粒噠。」

  何書光愣一會,拿過來,嚼一口:「謝謝。」

  不辣:「不過你蠻厲害。呼的一下,呼的又一下,搞死的比哪個都多。」

  這是讚譽,而且是何書光最希望聽到的那種讚譽,便點點頭:「好說,好說。」

  不辣:「不過你要離我們遠一點。免得剁腦殼的背時鬼嘭的一下。」

  何書光:「什麼嘭的一下?」

  不辣便雙臂從懷裡伸展開來。十指向天做了一個燃燒的表意:「嘭的一下。」

  何書光還咬著餅乾就大罵起來:「你他媽才嘭的一下!」

  於是一個跳腳大罵,幾個嘿嘿竊笑。衣冠遇見了禽獸,不在話下。

  這時候我們都聽見一種聲音,我不知道我居然這麼想聽見這個聲音,我震了一下,我瞪著死啦死啦,幾乎快奔流了起來。其他的傢伙比我強也有限。比我強是因為他們對這件事並沒那麼瞭解,有限是因為他們也知道就我們現在的狀況,我們的深入虎穴在日軍也許就叫關門打狗。

  死啦死啦終於開始笑了,因為忍了很久而笑得皺巴巴的,比哭還難看。

  我:「……咱們開始進攻了。」

  死啦死啦:「師爺放話還真是一言九鼎,做師長好啊,做師長就能君子一言。」

  我:「……誰是師爺?」

  死啦死啦:「虞嘯卿啊。他是師座,又是我的爺爺,簡稱師爺。」

  張立憲也忍不住燦爛地笑,同樣是繃了很久。燦爛得像苦瓜開花。

  我:「呸你的師爺。我瞧你倒像狗頭師爺。」

  死啦死啦:「沖著狗肉,狗頭也就罷了。你見過這麼疾疾令陣前風的師爺?」

  張立憲:「……明擺的是陣前抽風。」

  我們心不在焉地玩笑,我們的心神已經全在山下卷上來的槍炮聲地暴風驟雨。日軍現在對我們沒動靜了,他們轉向它顧了,我們活下來了。我肯定就連張立憲這門子精銳也先想的是我們活下來了,然後才是——我們勝利了。

  虞嘯卿猛地拉開了車上重機槍的槍栓,然後把槍甩給了他的親隨。他跳下車,他的一干近衛們跟著嘩嘩地跳車,荷槍實彈。虞嘯卿還不忘對著把著機槍的傢伙嚷嚷。

  虞嘯卿:「我指哪,你打哪!」

  把槍的連應聲都沒有。只是把槍口調整一下。以便副射手給他托帶彈鏈。

  然後虞嘯卿大步走向他瞄準的人——那個炮群指揮官,他身後也有那麼些護衛。可在虞嘯卿一幫的劍拔弩張之下,雖還未跑卻已經有了些遁的意思,當虞嘯卿們拿槍口把他們對了時,他們甚至沒勇氣把槍口回指。

  霧氣裡的炮位上,曾經打開的炮架已經合上,牽引車正打算把它們拖曳回巢。

  虞嘯卿是這幫暴躁傢伙中唯一一個沒拿槍的,也許是對方的軟弱和煞白臉色讓他覺得沒必要掏槍。他只是用一隻手指指了人家鼻子。

  虞嘯卿:「開炮。」

  指揮官只好勉強地慘笑:「虞……虞師座……」

  虞嘯卿:「開炮。」

  指揮官:「那個……那個軍裡,這個鈞座有令……」

  虞嘯卿就把手指在那位的腳下劃拉了一下,車上的重機槍轟轟地響了,貼著那位的腳尖在地上犁了一條小溝。

  什麼也不用說了,然後虞嘯卿拿手指頭貼著那位炮兵指揮官的額骨慢慢劃了過去。

  於是那哥們猛背了身,幾乎是張牙舞爪地叫了起來:「開炮!開炮!」

  虞嘯卿:「覆蓋射擊。最大基數。」他還拿手指頭在人腦袋上劃拉,「別讓我看見你留一發炮彈。」

  指揮官:「……打哪兒?」

  虞嘯卿:「南天門所有標定的目標!——如果你連這個都沒標出來,也就不用廢話了。」

  指揮官:「標、標定的!——就位!就位!」

  炮兵們開始了紛忙,那些笨重的玩意要回復射擊位置不是一會的事,這就上機關槍也解決不了,虞嘯卿向他一臉死相——或擴寫為視死如歸之相——的部下看了看,浮出些苦澀的笑意。

  虞嘯卿:「盯著讓他們把炮彈打完。下輩子就別跟我了。」

  他的部下就啞然,然後開始嘟囔:「要跟地。一定跟的。」

  虞嘯卿:「我得過江。我是去還債。你們在這給我盯住,你們沒欠債。什麼軍事法庭我是省得去啦,你們得去,為自己好,說句軟話。說被虞嘯卿裹脅,說虞嘯卿死前已經悔罪,千錯萬錯都是我錯,有負父老養育党國栽培……」他毫無誠意地說著這種話,也不管他的近衛們已經快哭了出來,臉上倒出現與死啦死啦頗似的涎笑。但那個笑容沒維持多久,因為霧裡急刹了一輛車。影影綽綽的霧影裡李冰沖了過來——他從江邊直追到這裡。

  李冰:「師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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