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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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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明顯地猶豫了一下,真話抑或假話?但他還擋不住虞嘯卿剮刀般地眼神,他離唐基還差得遠。 李冰:「……您的父親。」 虞嘯卿倒笑了起來:「還不夠嗎?老子已經像個土匪一樣!拿槍逼著部下去死了!——還要十二道金牌嗎?」 他嘩嘩地登了岸,沖向那具馬紮後的灘塗。那裡的一個掩體裡陳設著通訊設備,除了拉進去的電話線,還有無線電臺。幾個通信兵正在忙碌——那是為了虞師座需要而挪前了的通訊部。 通信向他敬了個禮,線早接好了在等著,通信把話筒遞了給他。 虞嘯卿根本沒等那邊發聲,用他的家鄉話對話筒裡來了一句:「爺老子。你只當莫生我。嘯卿……要翻天了。」 然後他把話筒砸了。拔出他親隨背的刀,砍斷了電話線。他走出掩體。看著他用不上的軍隊,現在他倒平靜了,選擇題他已經做完了。 虞嘯卿:「好吧,我現在就從名冊中除名了——老子現在就嘩變了!」 他瞧著他的親隨們,一個個年青,從無挫折的臉上寫滿沮喪憤怒和忍無可忍。 虞嘯卿:「要麼勢如破竹,否則粉身碎骨,做人的根本要拿命來換的——至少我們撞上了這麼個年頭。」他振臂高呼:「你們願不願意跟我上南天門?」 那幫孩子沒讓他失望,至少在這方面從不讓他失望,十幾幾十個發出上千人的音量,但說到頭他們也只是十幾幾十人。 「願意!」 「做鬼去吧!願意!」 虞嘯卿:「由頭多得很,咱們現在是沒理的!那就走,過了這奈何橋,去做我們沒理的無名鬼!留他們在這裡,做有理有名的人!」 在軍隊出現這種事便叫炸營,一師之長當先,領著他一眾血氣方剛的少年,他們從灘塗沖向水裡的渡船,分開人群就如船頭分開水流。少年們自覺火力不足,一路搶掠著他們眼中退縮者的武器彈藥,氣壯得可以,也亂得可以。 虞嘯卿當先上了船,他的人搶了槳,解開纜索,船頭在混亂中掉向,還不斷有人一身水花地跳了上船。 虞嘯卿在濺濕中看著霧氣裡旋轉的天地,聽著從山肚子裡傳出來的爆炸,這也許真就是他期待已久的結果,一事無成但終於自由,這讓他有些暈眩。 李冰:「師座!師座!」 虞嘯卿掃了眼被他們拋棄在水裡的舊日親信,李冰是踩著水追來的,手裡高高舉著一張薄紙。 虞嘯卿:「不看。」 李冰:「是南天門上剛傳回來的!聯絡官發的電文!」 那就不得不看了,船止了,還在船下的親隨拿自己身體當著錨樁,虞嘯卿從船上伸了只手接過——然後便開始皺著眉頭。 發完電文的麥師傅收拾好了機器,像每個經歷今天的人一樣,他使勁看了看霧氣,但什麼也看不出來。 於是他只好罔視了這片已經讓他麻木的焦土,在士兵的護送下進入我們清掃過的坑道。 那確是麥師傅發的電文,只是被唐基遙控著做了拉回他家虞侄的道具。麥師傅以他慣常的據理力爭和寬容說道,他理解這樣大地強攻不可能步步到位,但為什麼十五分鐘前就該展開的炮火支援還未來臨。 虞嘯卿憤怒地盯著他的下屬,儘管那不是他任何一個下屬——甚至包括李冰——的錯。 虞嘯卿:「炮兵呢?」 他的親隨惶恐地往東岸——大霧的深遠處指了指:「師炮兵和軍裡的重炮早在那裡放列了。不知道怎麼……」 還能怎麼?虞嘯卿重重地從船上又跳回水裡,隨手抄過了部下手上的長槍。 虞嘯卿:「跟我去!老子至少親眼看他們把炮彈打完!」 於是又一次亂哄哄的劈波斬浪。我們的師座又一次分開人群。 把自己填過去,只是個良心的交代,派的用場還不頂炮群一次齊射。偌大的炮群可不像唐基一樣好藏,虞嘯卿想,這是他至少還可以為他兄長爭到的東西。他那麼驕傲,在他心裡,讓他愧得以命相報的團長周圍,沒有我們這幫小弟。 那個兵沖了上去,把槍舉到一個九十度的仰角準備射擊,那是不可能和上邊的人比射擊速度的。砰砰地幾槍從我們瞧不見的上邊蓋了下來,最致命的一發從他頸窩穿入。肋下穿出。我們抓著他沒撒手的槍把他拖出射界,子彈還打在他的腳後跟上。幾個和他做過同樣嘗試的人先已經躺在射界裡,連救都不用救了。 這裡的坑道幾乎是垂直的,很陡的金屬梯級東一折西一折地直折了上去,我們看不見的日軍就在我們看不見地上頭守著,火力並不強。但守這麼個地方並不需要多強的火力。 上邊扔下來的手榴彈在我們眼前爆炸,擾得我們一身土。我和不辣把那個傷兵靠洞壁坐著,也救不了他了,坐著吧。他一聲不吭地坐在那捂著自己的頸窩死啦死啦,半瘋狂狀態,唾著嘴裡的土笑駡:「龍王爺爺廟奶奶!上邊就是南天門!」 不用他說,我們的傷兵就是靠在從土裡突兀出來的一截大樹根上的,我摸了摸那樹根,拿槍輕砸了一下。 不辣:「石頭做的?」 喪門星:「樹生得太久了,就長成了玉。」 不辣:「那老子還屙金條呢。騙鬼。」 但他從此就開始做弄下一塊來的企圖。我懶得瞧他的洋相,正好死啦死啦在我前邊出餿點子。 死啦死啦:「——幹它?!」 他滿是期待地看著何書光,何書光沮喪地搖了搖頭,他用「撲」地一聲模仿他噴出地火焰,然後讓那火焰落在自己頭上:「我們都會燒死的。」 那就瞧張立憲。張立憲只管搖頭,屁都懶得放一個了。 我不想瞧這份一籌莫展了,我轉過頭來,那個傷兵已經歪在牆上死了,神情倒是恬靜得很。麥師傅已經在護送下到了我們身邊,他神情茫然得很。我們拍他的肩也沒個反應。 死啦死啦:「狗!狗!殺了它!」 我們瞧著那傢伙忽然開始抽羊角瘋。他對著狗肉大叫,那架勢好像狗肉已經把他咬死了一樣。狗肉瞧著他如看一個習慣了的怪物。無動於衷。 然後那傢伙在狗肉腦袋上輕拍了一巴掌,聲音也很輕:「狗肉,上!」 於是狗肉忽的就沖上了樓梯,我們瞧著它在階級上一閃而沒,像枚會拐彎的炮彈。 死啦死啦還在鬼叫:「它咬人!小日本的狗!殺了它!」 叫歸叫,手上一點沒耽擱,一枝滿彈的衝鋒槍抓在手上,扶持護木的手上還抓著他的霰彈槍,毛瑟二十響插在腰裡一抓得的位置,然後他開始隨著狗肉往上沖,他剛起步時我們已經聽見上邊的咆哮與撕咬,以及日軍的尖叫和槍聲。 我們醒過神來,跟著他一湧而上。我眼前還是七拐八彎的階級,已經聽見上邊衝鋒槍的掃射,然後霰彈槍轟轟地響了兩下。我奔跑著,眼前終於出現那一片狼藉——被狗肉咬過的也被死啦死啦打過的屍體,狗肉正和拿著刀的最後一個在撕咬著,死啦死啦連換彈匣的功夫也沒有,拔出他的毛瑟二十響,砰砰的一梭子。 這裡有扇小門通往外邊的不知處,死啦死啦的槍口指向那裡,何書光這回會意得快,聽著日軍奔來的嘈雜聲就沖了出去。然後焰光和熱流從外邊卷了進來,更多的人沖出去填補他,爆炸和槍聲。 門小得很,一窩蜂而上要卡住的。我們幾個精疲力盡的窩在那裡候著,死啦死啦沉默地摸著狗肉的後腿——它也掛花了,腿上著了一槍,但那傢伙一聲不吭忍受著的德行真是叫我們汗顏。 於是我們一邊排著隊等著沖出去廝殺,一邊每個人都摸了摸狗肉的頭。 我知道竹內連山養了條狗,和狗肉生得像孿生兄弟。但我們肯定,全世界只有一條狗肉,我們的狗肉。 張立憲也摸了摸狗肉。他一向對這條大髒狗敬而遠之的。 張立憲:「該給它個一等寶鼎勳章。」 我:「那你拿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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