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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九


  我們在槍焰和爆炸中搏殺自己的命運。我的團長和我們的師長曾把現在的瘋狂演示過無數次,演得快把對方真給劈了,這一切讓我們迄今還在占著便宜。南天門現在耳目失聰了,南天門現在是個癱瘓的巨獸,如果它仍然如臂使指,我們早被碾死。

  前方的機槍爆響,那是坑道裡用沙袋匆忙壘的一個工事,沖在前排的三個人一頭栽倒,迷龍站在他們中間,莫名其妙,可還站著,一發子彈甚至是打中了他縛在背上的馬克沁,造就的一發跳彈直接命中他身邊副射手的側顱一可他他媽的就還是完好無損地站著。

  那個只好臥姿使用的簡易工事後,那個日軍輕機槍組也莫名其妙地瞪著他。

  死啦死啦扒開迷龍,用兩筒霰彈轟擊了那個槍位,然後用另一隻手上的毛瑟二十響過去了局。他一腳把那挺衝鋒時使不上的歪把子踢開了,拿枝空了的霰彈槍指著迷龍笑。

  死啦死啦:「沒天理啦!什麼世道?」

  他毛瑟槍一揮,我們跟著往前湧。迷龍還在那撓頭,我從副射手的屍骸上解著攜行架——一挺老水冷機槍很管用,虞嘯卿真沒說錯。

  我:「我要離你遠遠的!妖怪!」

  迷龍終於給自己找到了解釋:「我老婆准在家燒香呢,這娘們。」

  死啦死啦又在前邊鬼叫:「炸他娘!」

  張立憲沖上去了,撲在地上,這回死啦死啦幫他裝的彈,前方一群日軍抓狂般地試圖用沙袋和能找到的一切封上坑道,他們幹得頗有眉目也頗見聲色。投入得忘了我們的存在。

  張立憲連轟了兩發火箭彈。

  然後死啦死啦指著那片硝煙,硝煙之後的坑道呈明顯的上升趨勢。

  死啦死啦:「南天門。」

  虞嘯卿在灘塗的礫石中、淺水裡和霧氣中走動著,年青的精銳們簇擁在他身邊——但只有他們簇擁在他身邊。虞嘯卿像在對著霧氣叫喊。

  虞嘯卿:「進攻啊!進攻!今天不是吃齋念佛的日子!……都怎麼啦?!」他怒氣衝天地對著灘塗和霧氣叫喊:「你們怎麼回事?!」

  虞師,呆呆地站在灘頭和水裡,溶入霧氣的同時也像飄忽的霧氣,不可謂不勇敢,零星的炮彈就在他們一無遮掩時給他們製造傷亡,不可謂不內疚。內疚得只好站在那裡發呆。

  於是虞嘯卿拔出了槍,開始在他鞭策的人群頭上揮舞:「進攻!進攻!二十分鐘前我們就該進攻!」

  沉默。一個就差被他拿槍頂了頭的兵終於囁囁嚅嚅:「……團長……」

  虞嘯卿:「團長怎麼啦?」他明白過來就開始咆哮:「海正沖這個王八蛋呢?!」

  一個小排長搭腔兒:「剛才,唐副師座叫走了。」

  虞嘯卿:「唐……」

  他回過頭想尋唐基的晦氣,可原本站著唐基的地方,現在只餘霧氣。看著空白,虞嘯卿的眼神也變得空白——他從來也不是個傻子。

  戰爭就像生產線,和所有瑣事一樣,靠著看庫的、放給養的、寫公文的、拉大車的、灌汽油的運轉。虞嘯卿現在想把自己當炮彈打出去,可他那只管瑣碎的唐叔已經把炮拆成了零碎。

  但他是不怕死的,不怕死的總有尋死地辦法。他轉過頭來便又揮著槍。

  虞嘯卿:「海正沖撤職查辦。副團長指揮!各營營營長集合聽令!」

  他槍口下的人吞吞吐吐:「……都一拔兒叫走了……」

  虞嘯卿又愣了一回,瞪著他的攻擊部隊。他的部隊一半在水裡,一半在岸上,看著他,其中不乏像他一樣落空的悲憤。

  虞嘯卿:「你們的同袍正在霧那邊給你們開出一條血路!你們可以不管。你們也從此死了!我有了一師行屍走肉的軍隊!」

  而李冰在他旁邊附耳,在他的吼叫下根本無法聽見,虞嘯卿憤怒地轉回身來。

  虞嘯卿:「有話大聲說!我還不用騙著弟兄們去打仗!」

  李冰:「軍部把所有輜重車都調扣了,說鄰防區急用……」

  虞嘯卿冰冷徹骨地看了李冰一眼,沒憤怒了,只有打心裡涼了出來。涼得他只想熱。哪怕自己點個火堆也要跳了進去。

  虞嘯卿:「我要叫你帶個手槍隊,見唐基殺無赦——做得來嗎?」

  李冰答得也算是不打折扣:「副師座的車好像走了好一會了。說是去軍部。」

  虞嘯卿:「好樣的。我算沒看錯你,小張小何總說跟你隔著一層。」他指了指霧氣,「小張小何就在那山上。」

  他點了點頭,在李冰的肩上拍了兩下,然後將他猛地推開了。他繼續向他無能為力地軍隊下無能為力的命令,無能為力是無法掩飾的,挫敗在每一個字裡邊。

  虞嘯卿:「……我指揮渡江攻擊……各連連長,集合,聽我命令。」

  他戳在江水裡的部下亂了起來,在打架。很多人追打一個,打得水花飛濺。虞嘯卿走向那裡,很多人把一個倒在水裡的傢伙拳腳交加,他踩著水,越來越冷,真是很冷。

  虞嘯卿:「我們還要怎麼個亂法子?廉恥呢?」

  打架的停了,那個為首的年青軍官回了頭,並不是失控,而是憤怒的——他指著那個被毆倒在水裡的:「他破壞渡船。」

  虞嘯卿看了眼系浮在水面上的橡皮舟,一把刀插在舟上。噝噝地漏著氣。

  虞嘯卿:「很好。你們連長呢?」

  打人的傢伙再一次指著水裡的傢伙:「他就是。」

  於是虞嘯卿對著水裡的開了一槍,安靜了。虞嘯卿覺得自己心裡好象也安靜些了。他瞧著那個揍人的軍官和他同樣年青更加年青的手下,總還有想他所想的。

  虞嘯卿:「現在你是連長——準備渡江。」

  年青軍官:「不行。我們過去了根本沒有後援。」

  虞嘯卿:「我馬上就送過去一個營一個團!整個師!」

  年青軍官:「您不可能就這樣把全軍給送過江。」

  虞嘯卿把槍口狠狠戳上了那傢伙的胸口,但那也是個不怕死的。

  年青軍官:「攻擊立止,團長走時早把這道命令傳得無人不知了。這樣過去就是送死,死了還叫嘩變,連名字都要除了。這輩子對別人對自個都像發夢一般。」他讓虞嘯卿看他袖口裡的手,確切說是有肘無掌的手:「我已經很假了,一個巴掌拍不響,我還有兩米半的腸子留在江那邊。」

  虞嘯卿:「……是你們他媽的正在嘩變!」可他能對這麼個人開槍嗎?他只能濺著水咆哮:「那你就由得他毀船啊!鬼叫什麼?!」

  那軍官就又一次讓他看自己不存在的手:「我總得留條路,給它拿回來——可不是今天,不是搭上全連。」

  虞嘯卿木了一會,衝衝地走回岸上,一路上推開那些試圖攙扶他的親衛們,用力極猛,幾個人被推得翻倒在水裡。倒像是打架一樣。

  李冰:「師座,軍部急電!」

  虞嘯卿:「鈞座還是唐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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