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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張立憲就有些氣結,換個時間也許就要撲將上來。可瞧了連他在內我們一班煙薰火燎,連土埋帶血糊的,他也有些黯然起來。

  張立憲:「打這種仗,沒人還想要勳章的。」

  然後他緊了緊手上的槍,沖了出去。

  我們終於得窺了這座妖怪一樣的樹堡內部全貌,從外觀上它猙獰扭曲得已經超乎了現實。永遠像日軍向我們伸著的一隻巨掌,從內裡看,它、連同它其下的根基和土石都已經被日軍挖空了,又用鋼筋和水泥加固過,一看就結實不過的金屬樓梯連接著環內周長築造的二層環道,更高處的三層監視哨則用一個豎梯連往了樹頂。從一層到二層都分佈著層層疊疊參差不齊地槍眼炮眼,對外部想攻佔它的人來說,那就是要命的三百六十度重疊射界。除去那些專用於殺人的構造,它的內觀乍一看很象一個工業化的機械生產車間,甚至還安裝了用於吊運輕型裝備的小龍門架。架子上密佈著鋼筋的吊索、滑輪組、射燈,讓我們這些來自農業世界的人第一眼就覺得到了異世界。

  很多的門,金屬的門,連往我們現在還不知用途的各個房間,也連往和主堡一體的各子堡。

  那些錯落層疊的子堡用於把主堡本已滴水不漏的火力再度加強。

  但它所有的設計都不是用來對付像我們這樣從它內部的地底下冒出來的人——我們摸上來的本只是一條用於把主堡和整個工事網路連線的應急甬道。我們從那道小門裡蜂擁而出,在近距離上賣弄著自動武器所占的便宜,掃射那些正企圖把重機槍和輕火炮掉頭的日軍,往每一個房間裡扔進手榴彈,噴射火焰,慘叫從這個蜂巢結構地各個部分傳來。迷龍幾個已經悍不畏死地在向二層衝刺。

  在這場殺戮中。一條巨大的狗站在主堡洞開地門邊,向我們拼命吠叫著。那絕不是友好。我也很發愣。

  我:「狗肉?!」

  我知道狗肉傷了,應該是還在我們上來的地方歇息的,死啦死啦給了我一個耳刮子。

  死啦死啦:「是竹內的狗!」

  我認為我挨得活該,但那就沒什麼猶豫了,我抬槍就要打,但死啦死啦向著那條猛犬發出一陣比瘋狗更像瘋狗的咆哮,竹內的狗愣登了一下,一溜煙跑沒了。

  我回頭瞪了眼死啦死啦,他拿著槍,卻不射,向我笑了笑,聳了聳肩,然後把半夾子彈全打在二層一個正想向我們投彈的日軍身上。

  於是我也向二層突擊,二層的傢伙已經快被先沖出來的傢伙清光了,迷龍正在猛撞一道金屬門——這個白癡——我在他把自己撞傻之前對鎖眼開了幾槍。

  迷龍檢討:「暈啦暈啦!」

  他檢討卻永無檢討的樣兒,往下他一頭沖進那個房間。

  我也跟著沖進去,不知道為什麼,迷龍過於暴烈的動作總讓我有一種他將人不久矣的感覺——儘管他動作一向這麼暴烈。那傢伙背上縛著他的重武器,端著他的輕武器在那發蒙,我像他一樣掃視了這房間後也開始發蒙,這房間藏不下什麼的,除非角落的衣櫃裡能藏人,它很乾淨,乾淨得有些幽靜,用的是從中國人家裡掠來的傢俱,卻擺設出一股日本味。除了桌椅、衣櫃和行軍床之外,它幾乎是徒空四壁的,說幾乎是因為它的牆壁上釘滿了圖:很少的地圖和很多的設計圖。桌上放滿地也是繪圖和測繪工具,沒軍刀,沒武器——一句話,它不像一個軍人而像一個設計師的家,一個忙碌而大有可為的設計師,一個日本知識份子的家。

  我看著衣櫃,迷龍這個莽子,就是一個短點射打了過去。我狠踹了他一腳,用槍筒挑開了櫃門。

  迷龍:「咋的?」

  我:「你把竹內連山整死啦。」

  我把大喜過望的迷龍扔在那,讓他去對著櫃子裡一套被打出幾個洞來的大佐軍裝空歡喜去吧——竹內連山顯然不是個奢華的人。根本是個簡潔的人,他的櫃子裡沒什麼衣服。這房裡也幾乎沒有非生活必須的奢侈品——我開始端詳這屋裡他唯一的情感所倚:很多的照片。因為竹內顯然不想為照片往屋裡搬更多的家什,照片是貼在全屋唯一沒貼地圖的一塊空牆上的,連相框子都沒有,丫夠節約的。

  戴著安全盔在看施工圖的、在收拾自己家小花圃的、年青穿著學生裝的、帶著老婆挽著孩子的、穿軍裝的不是沒有,但是很少——最後一張和狗合攝于南天門某處的照片讓我確認了身份。

  我:「這是竹內連山他家沒錯。」

  迷龍就沒懷疑過這點,現在拿著個巨大的繪圖規向我解惑:「這是啥兵刃?」

  我:「畫圖使的。別瞧著個尖玩意就只想拿來捅人。」

  我把圖規拿了過來。就著那張男人與狗肉的合影,我把圖規的銳尖紮在那個男人頭上。

  迷龍:「傻北平佬,你跟麥師傅學會了下咒嗎?」

  我沒理他,這房裡的一切讓我有些茫然。

  我小時拿著父親的繪圖規就派這種用場,竹內的家讓我錯亂,因為父親的屋曾經像這裡一樣,紛亂,繁忙,大有作為——那時父親還沒把自己砌進書牆。爹,如果有張安靜的書桌了。你又會怎樣?

  死啦死啦在外邊尖利地吹著哨子,那哨子是他從美國佬那裡刮的,能吹出與刮鍋子同樣的音效,但現在才用上。我掉頭沖出去,迷龍在忙活。

  他把牆上的照片全塞進自己口袋。

  我:「要那個幹什麼?!」

  迷龍:「要賞錢啊!不賞我就拿黑市賣,一張十塊大洋!」

  我:「不要臉!」

  可我肯定我會買一張的,在滿足了溫飽之後,我會拿來貼在馬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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