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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八


  第三十一章

  車在發動,等著我們。我們雜亂無序地往車上躥,我們和張立憲們。

  我們的衣服又換回來了。所以何書光看起來非常可笑。他那套被迷龍糟改過的衣服很多地方看起來簡直有傷風化。何書光喜歡露,但不是這樣的露。

  今天不進老鼠洞。而是回禪達,這會是戰前我們最後一次回禪達了,最後放鬆一次不如說了卻一下最後的心事,如果贏了,從南天門到禪達也就一個來小時的車程,但很多人註定回不來了。

  我被阿譯拉上了車,然後阿譯就有點木楞地看著仍在往上爬的人們,他總這樣,看人時像不知道把眼珠子把哪裡放。

  死啦死啦在車上給人渣和精銳們一視同仁地亂甩著煙捲,他派煙的方法神得很,是往自己嘴上叼一根,剩下的全烏七亂糟地亂甩給別人。他直接把一根煙摔過來,我沒能接住,摔在臉上。

  這讓我有些惱火:「我又不抽煙煞費苦心的!」

  死啦死啦:「哦,對了。這是給你的。」

  他甩手把挎在背上的一個大傢伙扔上來,那是一個美軍用的郵政布袋,我幾乎被砸摔在張立憲身上,張立憲一把手揪住,沒任何表示地幫我回自己座上,那實在是比罵更討厭。

  我只好對著車下叫囂:「什麼玩意?」

  死啦死啦:「吃的!我從伙房偷的!拿回去孝敬你爹媽!」

  有這樣嚷嚷這件事的嗎?我身後響起竊笑甚至哄笑,我覺得臉上被人扒掉了一層皮——而那傢伙頗為得計地向所有人涎笑著。

  我:「我不要偷來的東西。」

  死啦死啦:「你拿張腫臉當胖子啊。又不是給你的,給你爹媽的。」

  我:「他們更不會要。我不要從一起打仗的人嘴裡偷吃的。」

  死啦死啦:「我們也吃不完啊。」

  我:「那我就管不著。」

  我聽著張立憲們的竊笑,看著他們古怪的表情,他們可算能報仇了,他們存心讓我聽見和看見這些。

  死啦死啦:「我說,你是不是沒臉去見你爹媽?」

  我:「……瞎說什麼。我就是去見他們。」

  死啦死啦就詭笑著。扳著車廂板把臉湊了上來。

  死啦死啦:「真的?只見他們?」

  我就不好說什麼了,因為不是真的。我真希望司機不耐煩到把車開了走掉,可他算是新近的小人得勢,司機中找不出這麼大膽子。

  我聽著迷龍在我身後嘀咕:「走不走啊?偷了就偷了吧。死要面子就給我。」

  死啦死啦:「他要是你可就好了。」然後他又找上了我:「我知道了,你個孽畜子,你偷了你爹媽要緊的東西,你不敢去見他們了。」

  我:「我……我偷什麼了?他們又有什麼要緊東西?」

  死啦死啦:「你要拿他們兒子去打那樣的仗,你偷了他們兒子。」

  我們忽然變得很啞然,人渣和精銳們,輕視、蔑視和好笑的表情一起消失了。

  我:「……我去見他們。那就是你偷的了。」

  死啦死啦:「我寧可是我偷的——我討厭看見不孝的傢伙。」他放了手,讓自己落在地上:「走啦走啦!辦你們的娘們事去!」

  我盡力地還擊著:「你不上來啊?」

  死啦死啦:「我自己開車去!等打完仗了。我就是中國最好的司機!」

  我:「你是要去找你的姘頭,所以不跟我們一起!」

  那傢伙在下邊揮了揮手就直奔他的吉普:「哈哈,乖兒子!」

  我們的車先開了,我悻悻然地坐下,一車都很沉默。

  我:「這王八蛋。」

  但是何書光忽然開始哭泣,帶動了餘治。張立憲輕輕地拍打著他們。

  我們在搖晃和顛簸中一起前往禪達。

  是的,他說得沒錯,我們同為竊賊。滿腔熱血,卻偷走了我們父母的兒子。

  車在禪達街頭行駛,我們沒法不注意到這座小城的臨戰感已經越來越強,在某些當街處都已經壘起了高射炮位。

  車上的氣氛很沉悶,因為死啦死啦造的孽,也因為我們總被路邊的軍與民表情古怪地看著,活該,炮灰團與師部精銳的組合。是禪達農人也能看出的差異。

  死啦死啦偷來的那袋食物在我腳邊晃蕩,有時就碰到我的腿。大部分時間我不怎麼去管它,我在做迷龍他們所做的事情,大家一聲不吭地和張立憲們大眼對小眼,而張立憲們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我肯定即使在老鼠洞裡廝打。我們也比現在的冷戰來得融洽。

  食物很多,除了給父母,還有可以給小醉的一份。我再沒想這是偷來的還是我拿命換來的,人不能總想這樣的事,我們只是看著他們想,可算擺脫王八蛋了。到地頭就甩了你。他們也一樣。

  我瞪著張立憲。迷龍瞪著何書光,張三瞪著李四。某人又瞪著某人,有時候我們又交叉瞪著,並非要打架,而是沒地兒可看又不想說話。

  車停下了。

  死啦死啦地吉普從我們的車邊一駛而過,那傢伙今天准是打藥了,亢奮地大叫:「瞪!瞪死他!說出來——到地頭就甩了你,可算擺脫王八蛋了!」

  然後他就從禪達的街頭,也從我們的今天消失了,我們因他的鬼叫而遲疑了一下,眼神裡是明擺著,但被叫穿了總是不自在。

  張立憲:「……下車。」他是向他的弟兄們說地,於是也覺得有必要跟我們表示一下:「你們不下車?」

  迷龍:「下。」這傢伙腦子暈,毫無必要地又補了一句:「下他個王八。」

  我們剛下的車開走了。我們呆呆地站在禪達的街頭,像一群傻子或者難民,這一部分是因為被死啦死啦和虞嘯卿聯手給折騰得太狠,還有一部分是我們都不大清楚該怎麼對付對方。

  大家的眼神都有些發散,髒得要死,也累得要死,人渣像精銳,而精銳又像人渣,心裡都想同一個問題,就是怎麼甩開對方。

  真甩了嗎?我們被強擰在一個老鼠洞裡,現在沒人擰了,可是真甩了嗎?沒了洞的老鼠茫然戳在街頭,看著沒人折騰你的禪達,真甩了嗎?

  迷龍迅速變得不耐煩,他可有個家要回:「咋的啊?」

  阿譯:「……我覺得那個什麼吧……」

  迷龍:「那個什麼也不用你覺得啊。」

  我:「你不耐煩你說。來,來,請。」

  迷龍開始猛翻白眼,頻率高得天上要飛過只鳥兒能被他的白眼打下來。

  喪門星摟上了我的肩附耳,老實人也許辦事情更直接一些:「說兩句面子話走人不好嗎?」

  那倒也是。我清了清嗓子,那邊的餘治也在跟張立憲附耳,張立憲也清了清嗓子,可說真的,要消掉他那一臉倨傲,也許只好給他換張面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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