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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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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譯:「殯了,可也沒什麼儀。也說不上手足弟兄。好像連話也沒說過幾句。可就是……我真不知道怎麼啦。」 他開始哭泣,就像他聽首《野花閑草蓬春生》也要哭一樣。唐基開始拍打。 唐基:「哭吧,哭吧。紅塵又哪裡是望得斷的東西?四大皆空皆非空。哭吧小娃兒,你哭你的,我說我的。對亡人吧,咱們要各有自己的話。 不是什麼光烈千秋的套話,這才顯得恭敬。」 我和迷龍已經安了心決定耗到他走了,阿譯還在悲切。我和迷龍安靜地趴著。唐基對著墳鞠了個躬,然後瞧了瞧墓碑,又禪了撣墓碑。 唐基:「這不好啊。木頭板子一塊,還拿個墨寫。雨一淋就沒了嘛。誰還記得他?」 阿譯就哭腔哭調地:「我去辦。做石頭的,要刻的。」 唐基:「……算啦。不啦。刻作翡翠的又怎樣?他家裡沒人了,沒人能記得他……十幾年幾十年後又有誰記得我們在這裡做過什麼?」 阿譯:「他有個兒子的。在中原戰場。」 唐基:「死啦。也是像你一樣的大好青年,灰飛煙滅。」 迷龍瞪著我,一個疑惑的表情,我愣著,我也不知道何以一位副師長能知道這下里巴人郝獸醫的家事——但是唐基又鞠下一個躬。讓我幾乎對他有了好感。 唐基:「老哥哥,那天跟你嘮家常。是我有個跟你差不多的年齡,也有個兒子,還有張閒不住的嘴。得啦。倒好,我都沒曾想我這老塌塌了的胸脯子還能容得下人哭。謝謝啦。人跟人有多不一樣?人跟人又有啥不一樣?再跟你鞠個躬——就為你跟我說了些老頭子老漢漢才聽得懂的話。一個坐車,一個走路,可我跟你一樣嘞,馬驢同群,老哥倆都跟毛小子楞頭青混著……哦,不算哥倆,就是老頭子半路上撞見了另一個老頭子。」 然後他直起腰來,兩個躬倒也鞠得盡心盡力到腰痛,阿譯在發愣,而唐基捶了捶自己的腰。 唐基:「我走啦。今晚要跟你們師座在祭旗坡過了,寒氣重啦。你不要來,有的是人管我,你要管的有黃土下地,可還有黃土上的。」 我籲了口氣,也許迷龍這種粗條神經還聽不出來,可我聽出來了,我拽了把迷龍,我們倆一起悻悻地在墳堆後站著,阿譯茫然地戳在那,而唐基這回倒乾脆,掉了身便走了。 然後我和迷龍和阿譯便互相悻悻地看著,阿譯想起來便連忙想把自己擦成沒哭過的樣子,像他做的所有事一樣,弄巧成拙。 迷龍:「……你那啥,抱大樹去。」 但是我從阿譯眼裡看出一種和我相似的東西,如此相似,幾乎像我們同用過一個靈魂,很久以前。 我:「別咋呼啦。借你的話,我們都是一塊做過一鍋豬肉燉粉條子的人。他是豬肉兄,我是粉條子弟。」 迷龍:「那我是啥?白菜爹?」 阿譯用他那種近似偏執的認真:「整棵白菜是不辣的,爛白菜是要麻的。」 迷龍:「……削你啊!」 我:「行啦,有哪個副團長容得你說這種話的——他不錯啦。你就是牛肉,牛肉老大。」 迷龍:「豬肉燉粉條子咋跑出牛肉來啦?這不對啊!」 我:「你整的。」我不想跟迷龍陷入一種沒完了的糾纏:「我們是豬肉兄,粉條子弟和牛肉大哥。天地是爐鼎,萬物是芻狗,咱們都被一起燉啦。」 阿譯只是看著我們,一種非常非常遠又非常非常近的眼神看著我們,有點愣,有點瘋狂,後來他的眼神定在迷龍拿的酒瓶上。 阿譯:「這是酒?」 迷龍:「咋?敢喝嗎?」 如果一個木偶會發怒,那就是阿譯現在的動態,他愣衝衝地跨過來,把酒瓶從迷龍手上奪了,往下我們沒有阻攔,因為他咚咚地把多半瓶酒倒進了自己嘴裡,我只見過一個人這麼喝過迷龍被人卡住脖子的時候——而且並無他現在這種自殺的豪情。 然後那傢伙把酒瓶子扔在地上,看了看我們,他再也不怒氣衝衝了,全被酒帶跑了——現在的阿譯我們很熟悉了,一頭永遠哀憐的在心裡小聲啜泣的動物。 阿譯:「……要打仗了。」 然後他便伏在郝獸醫的墳頭,呼呼地睡去。 我跟迷龍面面相覷地看著,迷龍愣一會,撿起酒瓶,他只能倒到自己嘴裡僅存的幾滴,他悻悻地對那個人事不省的傢伙虛踢一腳,然後看著我。 獸醫,獸醫,我們已經被扔進個瘋轉的轉輪,我們再沒法把無能當作芶活的藉口。獸醫,獸醫,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念你,就算你現在活著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也會想死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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