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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第二隻鞋也飛了過來,我算知道人為什麼要穿兩隻鞋了。

  死啦死啦:「也不要轉過來看!」

  我愣了一下兒,把兩隻鞋給他踢了回去。我扯了我床上的被子,從腦袋上蒙了下來,現在我的背影對死啦死啦來說像一床會走路的被子,然後我對南天門使用著望遠鏡,一邊從被子下甕聲甕氣地發著抱怨。「這樣好了吧?沒事就齷齪,安逸生事端。誰也沒瞧你。你現在活脫一條九頭蛇。倒有八個腦袋在瞧著自己過不去。你何不去找點事幹?」

  死啦死啦:「沒事做。」

  我:「麥師傅很想跟你擺擺美國龍門陣。全民協助很想你帶他去打獵,他打兔子。你就可以打打也許還沒死光的流亡日寇。喪門星熬了馬幫茶想請你喝……」

  剛踢回去的鞋又飛了過來,我憤怒地轉身,但立刻又拿被子蒙住了頭,因為第二隻鞋又焦不離孟地飛了過來。

  死啦死啦:「不要裝模作樣地看著南天門!你幹嘛不拿個破望遠鏡去看屎老大搬牛糞?!」

  我忍無可忍地抓起他的鞋回擲:「我看你就夠了啊!——你要的啊!」

  在這場抓起屋裡的任何東西投擲對方地戰爭中,我占了上風,因為我站著,而他就是賴在那裡不起身,但他沒東西可扔的時候就拍了一下——

  死啦死啦:「狗肉,給我上!」

  我:「……什麼世道啊?!」

  狗肉愣了一下,當確定這不是開玩笑,就沖著我沖了過來。

  我嚇呆了。

  我拿床被子抵抗著狗肉的咆哮,從防炮洞裡連滾帶爬地逃出來。狗肉比我的團長有分寸,至少不再追了,於是我從地上爬起來後有機會把被子扔回屋裡。

  我:「你拿被子把炮眼堵上啊!你就看不見南天門啦!——它在不在那關我們屁事啊?要不要我們挖個坑把你埋啦?」

  人渣們高興得不得了,總算有點事了。迷龍樂得跟個貧嘴老娘們似的:「他放狗咬你啦?他放狗咬你啦?」

  我拍迷龍的頭:「迷龍,給我上!」

  迷龍抓著我就咬了一口,然後呸呸地吐土渣子。

  我悻悻地坐下來:「喪門星,給口馬幫茶。」

  喪門星從他的瓦罐裡整出那麼一小杯來遞給我。

  我:「太苦啦。放多點糯米。」

  喪門星就從他身上的一個小包裡給我按粒算地加著糯米。我啜飲著那又苦又熱又香的玩意,我們的人渣又回復了無所事事。我們訕笑著,觀望著克虜伯無處演泄地在擦他的炮。用一根鐵條綁了布條在炮管炮膛裡抽抽拉拉。

  我感覺到一道愁苦的眼神從我身上挪開,於是我轉頭,看了一眼郝獸醫愁苦的眼神,我不想以我的無聊和他的衰老對視。我也迅速挪開了我的目光。

  我錯了,我的團長不會像我,我們都只會越來越像我們自己。時間就是吞噬自己尾巴的一條蛇,我們身在其中,永不知何謂始,何謂終。

  我懨懨地走向我的晚飯,死啦死啦跟在我後邊,比我更加懨懨。我們的晚飯和在那些說是臨時卻快成了永久使用的破棚子裡,在它和我們之間隔著柯林斯和阿譯像驗槍通過才能吃飯是死啦死啦自兩個美國佬來後訂下的規矩。

  柯林斯又公報私仇地讓等著驗槍的人先吼歌。吼那首愚蠢之極的癩皮狗,「老子拿到一杆槍。每天把它舔光光。汪汪汪」什麼的。麥克魯漢老遠便看見我們,很振作地過來整個陣地上怕也只有他們兩個美國佬很振作了。

  麥克魯漢:「我是你的支持者!NO,我是你的FANS!」

  死啦死啦向我尋求一個解釋:「啥意思?」

  我有氣無力地告知:「他迷上你了,沒錯,他愛上你了。」

  死啦死啦更死樣活氣地:「哦。真不賴。」

  麥克魯漢:「有空我也許該槍斃你的翻譯。可現在我想說,先生。我認為制止一場敗戰的人比在戰鬥中犧牲的人更該稱為英雄!儘管你沒被人當作英雄。跟中國人混得久了,我知道在千夫所指中堅持並不像在美國那麼容易……哦,當然在美國也不是那麼容易,你看看我。」

  我:「看出來啦。你甚至都孤獨到和我們成了朋友。」

  麥克魯漢:「我們現在就斃了這個翻譯好嗎?」

  死啦死啦:「先留著吧。沒子彈給他白瞎。」

  我就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我會活下去的。」

  麥克魯漢:「好吧。那天你也在,你們倆做了好事。那麼,為什麼沮喪?你可以把消滅法西斯作為你的事業。可為什麼要為一場錯誤的戰役而遺憾呢?」

  我對死啦死啦翻著白眼:「為什麼?」

  死啦死啦:「麥師傅,這場仗只要打就是錯誤的嗎?」

  麥克魯漢:「我早說過了。你們的高層想打,有幾場中途島和北非才能讓這雨林成為萬眾矚目,可不是由他說了算。軍事勝利能帶來物資和政治勝利,英國、蘇聯,所有的盟國都想把眼球拉到自己的戰場上。」他調侃著,倒也不乏同情和嘲諷:「哦,還有我的祖國。三個現代軍事強國和你們下這盤棋,而你們是唯一一個古老的近現代國家……如果我直說落後,你不會說打倒帝國主義吧?」

  我:「打倒帝國主義。」然後我勝利地向著死啦死啦:「聽見啦?」

  麥克魯漢:「你們的師座從來不管這個,他只想打仗。他和你們的軍長、戰區長官們竭力促成這場戰役,他們只想壯大自己。」

  死啦死啦:「他不是這樣想的。您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痛,並沒有半個美國被人佔領和屠殺。」

  麥克魯漢:「也許吧。我特意把這個送給你。」

  死啦死啦莫名其妙看著麥克魯漢遞給他的東西,一張他的照片,來自麥克魯漢那一車零碎中的相機,這不奇怪,奇怪的是照片上的他老哥被紮滿了大頭針。

  死啦死啦:「這是什麼美國把戲?」

  麥克魯漢:「你是個好人,你的部下也是。所以不要這樣對你自己和你的軍隊——否則我只好像個中國老太太一樣詛咒你了。」

  他一向刻薄的臉上竟顯得有些友善,死美國佬微笑著,而死啦死啦以苦澀還他的微笑,他拿著那張照片端詳了一會。

  死啦死啦:「……你也是個好人。」

  然後他就把麥克魯漢扔在那裡了,我跟著,因為麥克魯漢的茫然而向他報之一個鬼臉。而我們要進的飯棚,迷龍正和柯林斯吵得不可開交,迷龍快把他那枝半拆開的捷克式杵到柯林斯的大鼻子下了,而柯林斯做出一副如對大便般的嫌惡表情,真難為他們倆,一個光會幾個英文單詞,一個光會幾個中文單詞,居然也可以吵得比一千隻鴨子還要熱烈。

  迷龍曉之以理:「LOOK!LOOK!看!乾淨的!」

  柯林斯猛扇著自己的鼻子:「瞎忽悠!EXCRETA!」

  迷龍動之以情:「I!HUNGER!MY!FRIENDS!」

  柯林斯:「擦它!擦它!沒飯吃!」

  迷龍沒輒,把機槍扔給豆餅:「擦它媽的!」

  柯林斯搶了機槍扔還給迷龍,順便把豆餅推擻進飯棚:「欺負人!

  迷龍:「我整死你!」

  柯林斯:「我整死你!」

  阿譯忙不迭地來喝斥:「不得對外國友人無禮……」

  迷龍、柯林斯便異口同聲:「FOOL!!」

  我們在這種亂勁中想進飯棚,偏柯林斯在這方面是一個不拉,一隻毛手就伸了過來:「WEAP!」

  我的槍倒擦得乾淨,開膛即過。死啦死啦的槍可比迷龍還過,從槍匣裡掏出來時便掉著土渣,柯林斯再打開一看,便做出個嘔吐的表情:「YOU!不擦屁股!NO!EAT!」

  我:「你沒有飯吃。」

  我們都又驚又喜,期待著他像迷龍那樣大鬧一番,可那傢伙只是哼了一聲,對柯林斯點了點頭:「喔,那就不吃。」

  然後我們訝然地看著那傢伙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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