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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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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誰發噩夢呀?你看得見死人,我們都不信,都說你被鬼催的,現在我知道,你真是被鬼催的。快死的時候就看見他們了,就對面,就南天門,看著我們,江上沒橋,他們過不來。我沒死,又去看,再看不見了。我想看見……不,我不知道是不是想看見。太難了,被他們看著就覺得碎掉了,什麼碎掉了,心碎掉了,魂碎掉了。你天天被他們看著,你怎麼過來的?怎麼還能把我們送去那個地方?」 他沉默地聽著,一邊用手輕輕拍打我的肩膀。那不是安慰人的表情,是個凝固的表情。 我:「他們還好嗎?他們缺啥?李烏拉要不要跟迷龍說話?康丫吃了郝獸醫的假面條沒罵?要麻在那邊是不是也跟人打架?……我要不要給他們燒點紙錢?那麼多人……那麼多人,得燒多少才夠他們花?」 死啦死啦:「……我……哪裡知道。」 我:「是不是要有座橋他們才能過來禪達?過了江才好回家。對了,紙船,我們紮很多紙船,老人說他們坐著紙船也可以回家。」 死啦死啦:「……我……哪裡知道。」 我:「你家裡不是招魂的嗎?……你媽說得對,你沒有魂根,活人碰上你都不得安寧,別說死人……可你至少會。告訴我們怎麼做就好啦,為弟兄們做點什麼呀。」 死啦死啦:「……你們還真就信啦?那是騙虞嘯卿的,我要保命啊,我只好說點似是而非的……你要大喊大叫鐵血衛國他倒不信了,他自己就喊炸了,他又什麼都不信……什麼都不信,人會枯的——譬如說你——於是他信這些似是而非的。」 我:「……你看得見死人?」 死啦死啦:「騙你們的——為哄你們從緬甸走回來,我是三十六計全使上啦……你們也是,該信的都不信,幹嘛又信這樣虛幻的東西?」 我愣了會兒,把他搭在我肩頭上的手推開,我手重得讓他齜牙,但我毫不內疚——我不再難過了,至少在他面前,不會再因為這件事難過。 死啦死啦:「他們過得好嗎?」 我:「虛幻之說,無稽之談,哪來的好壞。」 死啦死啦:「我不想他們,我得……活,不敢想,可是,有時候,猛的一下……」 他澀在那,我便看著他眼眶裡猛的一下充盈了淚水。 我:「……很不好,他們都回不了家。」 死啦死啦:「紙船……真的有用?」 我:「假的。我編出來的,為了不讓你把你活見鬼的妙計說給虞嘯卿。」 死啦死啦:「真的,對你來說,就是真的。真對不起,你跟人都沒說,你以為能跟我說——你已經死過一次,我沒有。我沒資格跟你談這事,你只好憋在心裡,它是只有你孟煩了才有的經歷……我又讓你失望。」 我:「假的。別信這種不該信的東西。你豪情萬丈,視往日如糞土,只管去做你的吧。你不會枯的,記得,回頭學學疊紙船,以後多為我們疊幾個紙船。」 也許我只是感傷而不是惡毒,但這句話比任何話都惡毒地戳傷了他,我感覺到他搭在我肩上的手震動了一下。然後他轉過身,我清晰地看著他用手上纏的繃帶擦掉一滴淚水。 他起身去繼續我們的戰爭。我跟著,我沉默,我再也不想就此事說什麼。 我們走過空空的小巷,趕去師部地沙盤旁邊。死啦死啦在這靜得像是無人的巷子裡,不由自主地向每一個最靜寂的角落張望。 我默默地在後邊等著。 我的團長一路都在尋找,一雙看著他他卻無法看見的眼睛。我清楚地看到他後脖梗子上每一根豎起的汗毛。我很想告訴他,別怕,死人的思念像潮水一樣湧來,全是思念,像我們對他們一樣,只有思念。 虞嘯卿抬起了頭,他不高興,雖然代表特務營、警衛連這些近衛精銳的標識已經幾乎包圍了南天門的樹堡,但他不高興,因為他不喜歡犯疑惑。於是他從沙盤對面看著死啦死啦。死啦死啦低著頭,他的視線掉在沙盤上的銅鈸處而不是南天門,說白了他什麼也沒看。 沙盤上的刀根本就沒拔走,於是從虞嘯卿的角度上看,刀刃就在死啦死啦的脖子上。 我站在死啦死啦身後。而我們周圍的人們眼裡是有一種有胃口把我們活吃了的目光。 我不喜歡這,我恨這地方,這裡沒有好意。多年戰爭造就我的狹隘,而這裡的人們乾脆把希望和仇恨一起埋葬。 我終於忍不住在死啦死啦地腿上輕踢了一下,那觸動了他的傷處,於是他帶著痛苦的表情。抬起一張心力交瘁的臉。那張臉已經沒有任何光澤了,倒襯得他很是目光炯炯。 虞嘯卿:「你還有多少人?」 死啦死啦:「……三去其二。一個大隊左右吧。」 虞嘯卿:「日軍最擅夜襲,你為什麼不發動夜襲?」 死啦死啦:「……你防得太好,步步為營。」 虞嘯卿:「在你挖的馬蜂窩裡?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我一直等著我褲襠下冒出個洞,還有把捅出的刺刀。」 死啦死啦:「……所以,你防得滴水不漏。」 虞嘯卿:「放屁!都無所作為到老子在你肚臍上打風槍開炮眼啦!——你到底搞什麼鬼?」 看來虞嘯卿很想提前使他的刀了,我忙頂上去:「我方主堡及子堡聚集火力殺傷攻堅部隊,以冷槍射殺爆破手,以地勢之利滾下汽油桶,縱火製造應急障礙,以煙幕瓦斯阻礙直瞄火力射擊。」 虞嘯卿:「……他說了算?」 死啦死啦:「算。」 虞嘯卿:「喝口吊氣湯就想還魂?你慢慢燒,我看你有多少瓦斯和汽油,我等天亮,稍有間隙便以零散兵力出擊——調川軍團上來。」 我愣了一下一每個人都愣了一下,最瞠然的一個人乃是阿譯。 虞嘯卿:「此團能打的人正在山頂上和我們作對呢——林譯副團長擔任指揮。」 阿譯敬禮的架勢活活要蹦將起來:「稟師座,舍死也要啃下南天門!」 虞嘯卿:「你那口蟲牙金鋼石鑲過?——海正沖團全軍盡墨,俞大志團三去其二,你川軍團一兵不損,這是光榮還是恥辱?」 阿譯聲嘶力竭地:「是最大的恥辱!」 虞嘯卿:「全力聽特務營調遣,盡你們該盡的力!」 阿譯:「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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