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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可我已經不打算重猜了,我現在不關心他能否贏虞嘯卿了,他肯定能,我現在關心的是另一件事,那才是真要緊的事。

  我:「你有辦法拿下南天門?」

  死啦死啦:「剩了東西你要吃光啊。我嘗口你的稀豆粉……」

  我把他去拿的豆粉給推開,一個一直在上惡當的人有理由像我這麼憤怒。

  我:「你去西岸不是要找證據讓虞嘯卿放棄進攻。你是找攻下南天門的法子。」

  死啦死啦:「對呀,跟這頓飯一樣,幹幹稀稀的混著,多好?你又繞糊塗啦?」

  我:「你已經找到了,可你不說,跟我不說,跟虞嘯卿也不說……為什麼?」

  死啦死啦:「啊?什麼法子?這麼好的事情,我為什麼不說?」

  我:「別騙我,都這麼熟啦。今天你很怪,知道嗎?我以為是被虞嘯卿催的。可不是……剛才你勸我在禪達安家,我覺得,你很傷心。」

  死啦死啦有點木,然後開始苦笑,連苦笑都很做作:「我沒心肺。何來傷心?」

  我:「為什麼有辦法不說?這辦法都能讓你想到仗打完之後了,還讓你傷心。」

  死啦死啦:「因為沒有。你心眼子多得像馬蜂窩。」

  我:「我在想……地道,你摸到南天門的樹根……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對啦,你很高興,你敢跟狗肉打架的,你就敢鑽汽油桶……那就是拿下南天門的路。對不對?……你一個人不行的。

  要很多人……打這種仗,部下只對你信任是不夠的。要盲從……除了炮灰團,虞師沒人會聽你的……」

  我從一個隱約的感覺摸索著實在,像在沙盤前一樣,憑著對我這團長的熟悉和南天門前刻骨銘心的經驗摸索出一個打法,然後我被我想到的嚇到了,並且我確定這就是我眼前這位的打法。我被嚇住了。男人會被嚇哭嗎?體質羸弱卻殺人無算,我一直以為這至少讓我比別人堅強,但我幾乎被嚇哭了。

  死啦死啦看著我的表情苦笑,他知道瞞不住了。

  我:「你瘋了嗎?!這樣去打我們都會死的!你從不說軍令如山,可說什麼我們都聽都信,是因為你帶著我們活下去,再苦再難我們抱著團活下去!不用你來為我們發明千奇百怪的死法!——我叫我們炮灰團,那是開玩笑的!你真當我們是炮灰?!」

  死啦死啦:「走。走。」他看了眼那攤上目瞪口呆的旁人:「別在這說。」

  我:「你把腦袋給我好嗎?我捎上你腦袋做第三回逃兵!不是躲虞嘯卿,是為了讓炮灰團的弟兄們活命!你那顆腦袋太惹事啦!——老闆,菜刀!」

  死啦死啦:「走走!再洩露軍機視與日寇同謀!」他一邊往桌子放了點錢。

  我:「給過啦!我請你個拿我們不當人的王八蛋!」

  那傢伙很摳門地把錢又收了,掉頭就走,我狂怒地跟著。

  我前邊那個瘸子比我瘸得更厲害,他跌跌撞撞躲著我,我怒氣衝衝追著他。

  我:「你不要說出來!」

  死啦死啦:「我沒有說出來。」

  我:「你發誓,發毒誓!天誅地滅!」

  死啦死啦:「我發誓……就算說出來,虞嘯卿也不會用咱們團的。沒看他在沙盤上怎麼用咱們團的?備用炮兵陣地而已。」

  我:「自欺欺人!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虞嘯卿說的!這種戰不用你用誰?用了你,你又用誰?主力團?特務營?就算你用,他們聽你的?」

  死啦死啦:「我不會說的!」

  我:「你現在還在想,說還是不說!——我們都想勝利,誰他媽不想?!——可怎麼又是我們?——別走啦!你看著我!我像不像個活鬼?我們每個人都像。你現在不是看著我,是看著炮灰團的所有弟兄,你告訴我,告訴所有弟兄,我們還有什麼沒做?」

  他看了我半晌,歎了口氣,「……我真不會說的。真的。」

  我:「那幹什麼歎氣?因為你在糾結,說還是不說,最後一定會說。這就是你說的。對和錯,很重要!」

  死啦死啦:「……你也覺得說是對的?」

  我:「自己心裡要打的仗,自己打去——就像你對我一樣!誰跟你說對錯?豆餅不辣他們分不清對錯,不會為了對而死,也不會因為錯就不活——可他們和虞嘯卿賣一個價,不好不壞,活著!我在跟你說死活!」

  死啦死啦:「他們分不清對錯嗎?你低估了他們。」

  我:「他們跟著你,我們跟著你,我們只是跟著你,哪怕你要揭了竿子做陳勝王,那也是向死求活。」我在那氣極反笑:「知道啥叫一目五先生嗎?就是一個獨眼的領著四個瞎子,我們就是一目五先生,炮灰團就是一目五。」

  死啦死啦:「那你高估了我……跟你們在一起混久了,很快活……可真是的……我也快要丟失了我的魂魄。」

  我:「快要?就是說,為了你那個要丟還沒丟的魂魄,你會……說出來?」

  他又看了看我,走開,是逃避,也是決定。

  我:「……我看見他們了!!」

  死啦死啦回過了頭,他驚訝,如其說因為我話裡的內容,不如說是因為我有點瘋狂的語氣。

  死啦死啦:「……誰們?」

  我:「死人!」

  說出這個詞讓我瀕臨崩潰,我癱軟了,靠著牆,滑在了地上啜泣。我不知道死啦死啦向我靠近過來是出自同情抑或好奇,反正連我自己都不記得我有過這麼軟弱。

  死啦死啦:「……誰們?」

  我:「康丫,李烏拉,要麻,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我記得名字的,不記得名字的,臉熟的,臉生的,我喜歡的,我討厭的,我壓根記不住的,所有的,死在緬甸的,死在南天門的,死在江那邊的,回不來的,死了的,都看著我,好像他們還活著,看著我,就只是看著,什麼都不說,又什麼都說了,看著,看著……求求你,我快瘋了……行行好,求求你。」

  我把自己難受得暈頭轉向,然後感覺到那傢伙觸碰著我的肩膀。

  死啦死啦:「你……心思不要太重。咱們都只做咱們夠得著的事……你看,想太多啦,就發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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