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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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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沒看任何一個人,出去,張立憲和何書光一步不拉地跟在他身後,唐基也跟著。 我們看著那個仍挺得像杆槍一樣的人,下意識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該讓他先出去,包括美國人和英國人。 真正的死亡和這沙盤上的死亡到底有多大區別?馬上要投身這場戰爭的人會覺得沒有區別。這屋裡的大部分人已經死了,虞師早已折損過半,換成別的部隊早已潰敗,但看著虞嘯卿你絕不會懷疑他會戰鬥到最後一息虞嘯卿出去,其他人也陸續地出去,只唐基在我們身邊停下來了一會兒。 唐基:「龍團長,你要什麼?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的團長低了低頭,沒有說話,於是我感覺到他對唐基有一絲本能的畏懼——也許我更該說戒心。 我對著那個忙活灶台的小販發聲:「一碗光頭餌絲,一碗稀豆粉。」 那傢伙抬了頭便看著我的鬼樣子發呆。 我:「看什麼看?老子是傷兵,可不會吃了不給錢!」 小販便忙低了頭:「沒事沒事。不要錢也可以的。」 我倒覺得有些過了,我拍了拍他肩,順便把幾張法幣放在灶上寬他的心,然後我回到死啦死啦身邊,那傢伙痛苦不堪地坐著,壓著自己的傷口——可他的傷口面積恐怕要多生二十只手才壓得過來。 虞嘯卿說休憩,於是每一個人都有地方休憩,連阿譯都有他的行軍床和食物,而我們被人有意地忘掉了——儘管每個人都知道我們倆最需要休憩。 我在死啦死啦身邊坐下,街頭的幾張小板凳,一張破矮桌,幾小時前被死獸醫折磨過的傷口很痛,關鍵是很累,他比我更痛,更累。但那不是最值得關心的部分。 我:「……日軍真會像我們今天這麼打嗎?這麼陰損?」 死啦死啦瞪眼,他抬手想揍我,萬幸,他今天行動不便。 死啦死啦:「蠢話!從東北到西南!從民國二十年到三十三年!居然還在這裡癡心妄想?——自己掌嘴!」 於是我在自己臉上輕捆了一下,他沒錯,我問了句愚蠢之極的話。 我:「你現在跑了怎麼樣?我給你找套老百姓的衣服。別順著大路跑,虞師人太多,你在林子裡呆著,等到他們開打了,你再往北走。那時候亂了。沒人管。」 死啦死啦:「我不跑。」 我:「你所有的防線都沒啦,就那麼一棵樹!虞嘯卿還有整個特務營和警衛連!你沒瞧他眼神嗎?你把他的師快打成光杆啦——他贏了就會砍你的頭。」 死啦死啦:「你要的那本地玩意我從來吃不慣。」 他沒理我。是對著端上來的食物說的,那就是我說的形同放屁端上來的是我們今天聊以果腹的東西。我悶悶地端過我的稀豆粉吸拉著,那是一種外觀很不好看的稀糊,而死啦死啦吃的是一種類似米線的東西,他玩命地給自己放著辣椒。 死啦死啦:「你吃得慣嗎?」 我:「還可以。」 死啦死啦:「這也吃得慣,你可以在禪達住下來了。」 我:「不關你事。」 死啦死啦:「我說。煩啦,想過打完仗去哪嗎?」 我愣了一下,這還真是沒想過的事:「……打完了嗎?五年前就說收復失地,倒把自己收到這西南邊陲來啦。照這速度,怕是要打到下輩子吧。」 死啦死啦:「總要完的。去哪?」 我給出個麻木而平庸的答案:「回家。」 死啦死啦:「太應付了吧?在胡同裡做個歪嘴瘸腿怨天咒地的壞跛子?」 我:「那你讓我怎麼著呀?人人打仗不都喊就為回家嗎?」 死啦死啦:「我瞧迷龍就不會回啦,他已經把心裡捂著的東西拿出來啦。你呢,總是遠得夠不著的才說好。你看看眼前這碗。」 我就看了看那碗我吃一半的稀豆粉,我什麼也沒看出來:「看什麼?」 死啦死啦:「這麼怪味的本地東西你也吃習慣了,這地方只要不打仗,真是不錯。煩啦。人這輩子的心力是有限的,尤其打仗,一年耗十年的心,你到時候要是沒力氣換種日子過,別勉強,你父母就在這,你那小姑娘也不錯,你們心裡都乾淨,都年青,別再做捨近求遠的事……」 我:「……你說這幹什麼?我用你操心嗎?你是不是也覺得自己死定啦?那你跑啊!——要不你紮這破攤上等虞嘯卿找你來談心,我捎了你腦袋跑?我做第三回逃兵?這樣他就砍不到你的狗頭啦。老闆,借菜刀使下。」 老闆莫名其妙地看我。而死啦死啦苦笑,然後吃他的餌線。 死啦死啦:「你發什麼瘋啊?不捨得我死就好好說不行嗎?」 我:「我好好說過啦——你跟我說稀豆粉!」 死啦死啦:「我不會死的。」 我:「憑什麼?」 死啦死啦:「我不會輸。」 我:「憑什麼?」 死啦死啦:「我要是死啦。弟兄們照樣大把地死在南天門上,我哪兒會做這種蝕本生意?」 我:「其心可嘉。」 我保證虞嘯卿砍了你腦袋後也會這麼說,他就是那麼個自覺能納百川的小肚雞腸。」 死啦死啦:「他一諾千金的,我腦袋穩當得很。」 我:「他一諾千金才要砍你腦袋。」我看了看他,我開始意識到什麼:「怎麼打?說說看。」 可死啦死啦一副索然無趣的樣子,開始吃飯:「不想說。」 可我開始高興起來,因為我感覺到一種熟悉的東西,在緬甸、在南天門,這種東西總讓我們絕處逢生。 我:「又要猜?我想想看。表面陣地你看過我也看過,這個沒什麼。花樣在地道裡。那天你鑽了小日本的耗子洞,回來時臭得像屎,可高興得很,嗯,三分數啦,畫了半天的圖。小太爺差點被你害死,六分數啦。」 死啦死啦:「錯啦錯啦。換個方向。」 我:「我才不信。鬼就在這一你說你摸到了那棵樹的根,這我信,你幹得出來。你幹嘛去摸那棵樹的根?從山腳到山頂的圖什麼?你……」 我忽然愣了,我想到一種可能性,一種只有他這鳥人才幹得出來的可能性,我瞪著他,他當沒有看見,把那碗已吃光的餌絲捧起來喝湯,喝湯時那只碗整個攔住了他的臉。但他把碗放下時我仍在看著他——我再也不輕鬆了,比剛才還沉重。 死啦死啦:「錯了啦。一開始就錯啦。重猜重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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