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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麥克魯漢就只找我的麻煩,他現在至少搞明白了只有我一個人聽得懂他們的話(英語):「孟煩了先生。我在你們的城市曾見過上百個暴民向一個賣蔬菜的發起進攻,後來我明白沒有戰爭,他們只是想買到一點便宜的蔬菜。現在你可否幫忙讓我不要有類似聯想?」

  死啦死啦:「說什麼?」

  我瞧著那兩美國人,柯林斯倒是興高采烈地在向我扮鬼臉,但那並不能讓我好受一點。

  我:「陰陽怪氣,尖酸刻薄。現在他們為了什麼發配到這裡來我們都知道啦。」

  死啦死啦:「像你一樣嗎?」

  我瞪了他一眼,然後去強制我的人渣朋友們至少能排出個先後。

  幾分鐘我們在桌邊列著隊,我們把我們的槍放在桌上。柯林斯利索之極地把它們分解開來,在我們眼裡看來,對待螺絲彈簧如此熟悉的他簡直是個妖怪。連七九式、漢陽造這種他以前不可能碰過的槍也迅速地被他用一些簡單不過的工具就給分解了,他像是把槍在手上掂一掂就知道他們的構造。

  分解了第一枝槍之後,柯林斯看了看內部結構,什麼也沒說,放在一邊繼續第二支。麥克魯漢拿過去。看了看,用手指摸了摸槍膛內部,摸出幾指黑,用槍通條捅進去一塊白布,拽出來便成了黑布,他放一邊。什麼也沒說。那枝槍是不辣的。不辣也不知好賴,拿回來。笨手笨腳地裝,一邊還要去地上撿崩飛的零件。兩個美國佬還是什麼也不說,專注著拆第二支槍,第二支是迷龍的捷克式,裝拆複雜得多,柯林斯的動作仍讓人覺得他摸ZB26也摸一輩子了,拆開,看了看,表情比較木——或者我該說,我還沒見他這麼嚴肅過,即使在被打的時候。

  迷龍:「熟了你說話,有話你直說。癩皮狗不是嗎?你會說的。」

  鬼知道柯林斯聽懂了沒有,就是不說話,只把那支捷克式推給麥克魯漢,麥克魯漢剛擦淨手,這回再一摸,好,一手黑了,槍管他聞了聞,都不用試了,推在一邊。

  麥克魯漢(英語):「請告訴您的指揮官,我想看他的槍。」

  我:「要看你的槍。」

  死啦死啦是我們中間配槍最多的傢伙,沒二話,湯姆遜、毛瑟二十響、柯爾特(照上回聊的,虞嘯卿給他團長職時就把柯爾特給了,那段回頭改)一枝枝放在桌上。柯林斯在訝然中開始他的拆卸工作。

  麥克魯漢(英語):「他為什麼讓自己像一個劣質電影裡的暴徒?」

  我:「問你幹嘛掛三支槍。我能不能告訴他,因為你其實是個暴發戶?」

  死啦死啦倒嚴肅得很,「多一支多個保險。我惜命的。」

  我於是向麥克魯漢(英語):「因為他在和他的命運抗爭。」

  麥克魯漢只翻了我一眼,沒管這些鬼話連篇,他開始檢查死啦死啦的槍——好不到哪去,照舊是汙跡斑斑慘不忍睹的玩意兒。麥克魯漢再也沒說什麼,他離開了桌子,柯林斯愣了一會兒,跟了過去。

  我們很訝然。死啦死啦在桌邊裝好他的三支槍,一邊看著那兩個美國人在他們的帳蓬邊低語什麼。

  死啦死啦:「什麼意思?就收工啦?我以為他們要把全團槍都拆巴一遍。

  我心不在焉地地回答:「挑幾支抽驗,只是抽驗。」

  然後我們看著麥克魯漢和柯林斯開始收拾東西,這回麥克魯漢居然都開始親自動手,他們迅速地收拾著那些讓我們眼花繚亂的什物,裝車。柯林斯擠過我們中間去拿他們的折疊桌子,迅速但有條不紊,連一張桌子都不要放過。

  迷龍:「癩皮狗,啥意思啊?」

  我(英語):「全民協助,你們要幹什麼?」

  柯林斯抱著桌子。轉過身,想攤手他也沒法攤。只好給我們一個沮喪之極的神色,然後他把桌子也裝上了車。他們迅速為他們的什物蓋上了雨布,掛好了固定繩,而從方才就一直忙個不休的麥克魯漢終於停手,柯林斯上了司機座,而他走向我們。

  麥克魯漢(英語):「先生們,再見了。你們曾為了一個笑話般的理由攻擊我們,我未失尊敬,而且又有了一個中國式幽默告訴我的妻兒,那會給她們帶來歡樂。可我爺爺有一支古老的皮夏利火槍,他八十七歲了,從沒做過戰士,但他的槍和你們拿過來的垃圾相比,就是淑女和……怎麼說?(中文)癩皮狗。你們和日本子彈的間隔只有你們的武器,然後是你們的衣服,然後是肉體。因此我覺得這無關槍械常識。而是散漫和對自己都無責任之心。永別了,先生們。我深信在這場戰爭中你們已經輸定,就像堅信我們已經贏定。軍人必須渴望勝利,而和你們在一起,我寧可去睡瓜達爾卡納爾的爛泥。」

  我在他的長篇大論中氣結。目瞪口呆,而他掉頭上了柯林斯已經發動的車,柯林斯不無遺憾地瞧了我們一眼,揚長而去。

  死啦死啦:「他說什麼?翻譯官?——翻譯!」

  我:「我們邋遢得讓他覺得無藥可救,不是武器陳舊,而是態度。連他八十七歲的爺爺都可以拿十七世紀的古董槍把我們打敗。因為他爺爺認真並有尊嚴。我們散漫,沒責任,不需要勝利,他不要和我們在一起。簡單點,三個字,癩皮狗。」

  死啦死啦不用聽見那三個字已經暴跳如雷,「車呢?我車呢?!」

  我沒法不擔心,因為他一邊在找他的車,一邊往槍套裡塞著他的槍。

  我:「你倒也不用這麼亢奮。」

  死啦死啦:「車呢?!」

  他是氣糊塗了,他的車就停在卡車旁邊,只是司機從車底下鑽出一張油污的臉:「壞啦,在修。」

  我:「你瞧,人說的也不是全然不對。」

  但是他蹦上了卡車,卡車上的貨還沒卸,那些武器本該在驗完槍後再派發。

  死啦死啦:「開車!我是團長,這是命令!」

  沒人要違背這麼一個瘋狗般的傢伙,司機發動了車。我趕忙跳了上去,攀在駕駛室旁邊。我看著車裡的那傢伙,他把他的衝鋒槍扔在一邊,撕開了讓他覺得憋火的兩個扣子,扣子飛崩在我的臉上——我難得見他如此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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