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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雖然神情不善,卻絕無任何要動手的意思。一乾貨:迷龍、不辣、蛇屁股,連豆餅、泥蛋幾個都咋咋呼呼地在做狗腿子,喪門星如果沒參與是因為不想太人多勢眾,郝獸醫如果沒拉架是死追不上——一幫傢伙把一個柯林斯追得在空地上狂奔,這幫跑慣了山地的傢伙實在比那尊美國大屁股跑得靈動得多。於是柯林斯一邊快跑炸了肺,身後飛過來的拳腳還一個不落。

  柯林斯(英語):「上帝!誰能告訴我一個理由嗎?!」

  那傢伙招架都不會了,只是玩命地脫著衣服,可他那件夾克要脫起來不是一兩下就好的事,何況他還要扒拉掉裡邊的套頭衫。

  我(英語):「怎麼回事,先生?」

  麥克魯漢便倨傲地看我一眼(英語):「目睹不可理喻,並不等於理解不可理喻,先生。」

  我(英語):「為什麼不阻止他們?」

  麥克魯漢(英語):「是士兵們在毆鬥,而我是軍官。先生。」

  我便向死啦死啦揮著手:「他們當官的不管當兵的打架,有失身份的。還有他好像也不著急。」

  死啦死啦也就站住了:「那入鄉隨俗啦?」

  我:「你不要亂講。是主隨客便。」

  死啦死啦便贊同地點著頭,我們和麥克魯漢站了一堆望呆——只是苦了阿譯,一枝終於拔出來的小手槍拿在手上,看看這邊,看看那邊。

  柯林斯一邊招架著幾個大飛腳。一邊死命拽著他的套頭衫,他總算把衣服給扯下來了,就露出裡邊的汗衫,上邊有幾個偌大的漢字:助華洋人,全民協助一然後他一邊大叫著NO!NO!LOOK!

  LOOK!一邊拍打著那幾個字。

  ——可惜對他飽以老拳的幾個傢伙沒一個能把那八個字認全的。

  迷龍:「寫的啥?」

  豆餅自豪地找到了一個自己認識的:「人!」

  迷龍一個大腳印便印在那個「人」字上:「打的就是人!」

  「砰」的一聲槍響,說真的也不是太響。因為它來自阿譯那支也許剛夠自殺的小破手槍。人渣們總算是停手了,不辣撓了撓耳朵。

  不辣:「山蚊子?」

  阿譯氣急敗壞,喘著氣,發著抖,一支巴掌大的小手槍擎天火柱一樣舉在頭上:「國、國際友人,不許打!」

  然後我們看見什麼東西從他的槍上掉了下來,在黑地裡聲音很鈍的彈跳了一下。找不見了——阿譯低頭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他的槍,遭老瘟的槍,彈匣掉啦。

  阿譯:「你們幫我找下我的梭子。」

  人渣們便哄了一聲,沒一個人會去幫他找那活該找不著的梭子。迷龍們哄得比誰都響,他們現在的架勢很應了一句老話:惡人先告狀。

  不辣:「不要問我,問我也不會說的。他罵我們!」

  我:「沒人問你啊,這不說了嗎?」

  蛇屁股:「罵得太難聽啦!我都不好意思說!」

  我:「你都不好意思說的話?說出來咱們當戰防炮使好啦!」

  我狠狠瞪了眼死啦死啦,但那傢伙跟麥克魯漢一樣什麼也不管,很有些看你們怎麼辦的架勢。

  豆餅狠巴巴地告訴我:「癩皮狗!」

  迷龍:「癩皮狗。他說的。」

  我瞧了眼柯林斯,那傢伙正在研究自己到底被扁成了什麼樣子。

  我:「很一般啊。」

  迷龍便小聲地對著我恐嚇:「你胳膊肘好長,都拐到外國去啦。」

  能說什麼呢——轉向麥克魯漢時我覺得我十足一個玩弄權柄的小人(英語):「您的部下污辱了我們的士兵,用很糟糕的詞。」

  麥克魯漢(英語):「我沒有聽到,我只知道他毫無必要地去向他們問候,然後他們就像猴子一樣追逐和廝打。」

  我(英語):「他叫他們癩皮狗,或者骯髒的狗,諸如此類的。」

  麥克魯漢(英語):「他是一個很糟糕的軍械士。我認識他也只有十一個小時。」

  柯林斯就只好齜牙咧嘴地做鬼臉,那和我們中間的某些人還真是很象。

  麥克魯漢(英語):「可我對這場該死的戰爭發誓,他沒說過。」

  有了人護犢子,柯林斯就加倍委屈得不行(英語):「他們在笑,我只是希望聽懂他們的笑話,但是……」——他現在如其說在展示,不如說是研究汗衫上的鞋印,那個「人」字已經被迷龍一個完整的腳印替代。

  我瞪著我們的這幫子人渣,哪一個都是一百二十個有理加十八個不忿,我只好看著郝獸醫求證。

  郝獸醫:「說是說啦。算啦算啦。遠來是客嘛。」

  於是我繼續犯嘀咕。聽不懂英語真是件快樂的事情,死啦死啦傷天害理地在那逗著狗肉,像個與本團完全無關的流浪漢。麥克魯漢的臉色則越來越難看。

  麥克魯漢(英語):「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這是你們往下一定會說的話。就這樣吧,我們只是來完成我們的部分,好儘快回家。」他對柯林斯招了招手:「LET'S GO。」

  於是迷龍那個狗娘養的大叫起來。我保證他驚喜大於憤怒:「他又說啦!聽見沒有?癩皮狗!」

  我瞠目結舌地瞪著迷龍。阿譯還在黑地裡摸尋著他掉沒了的梭子,似乎這一切還不夠荒唐。

  後來阿譯用了兩個小時在草叢裡摸他的梭子,而我用了兩小時來向美國人說清這是一個玩笑而非外交糾紛。我非常羞愧,麥克魯漢和柯林斯來炮灰團學會的第一個中國詞居然是癩皮狗。

  而我的人渣朋友們還在小聲爭論著。

  不辣:「我就說不是。他講的是癩死狗。」

  蛇屁股:「更難聽啦。打不打呀?咱們?」

  麥克魯漢仍是雷打不動地在做著案頭,而柯林斯和昨天揍他的傢伙們一起,在他們的帳篷外拼著桌子。他們那一張折疊桌是根本不夠的。我們把幾張缺這少那的桌子拼在一起,給他們造就一個工作臺。

  亞瑟·麥克魯漢。其古板教條教他的美國同僚也聞風遠遁,我們昨晚已有領教;阿爾傑·柯林斯,和我們的人渣倒是異曲同工,實際上他第二天就和揍他的人混作一堆。一根到哪都要硌人的鋼條,一團到哪都要糊人的泥巴,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想過,他們來這祭旗坡其實也是發配——我可不想再費勁給他們解釋發配。

  我們現在怕了,死啦死啦、阿譯、我,我們三個軍官全戳在這裡,外加一條狗肉,我們三人一狗今天只好來充當員警的角色,以免再出昨天那樣的事。

  死啦死啦小聲地嘀咕:「今天不有亂子了吧?」

  我看著人渣們:「……大概不會啦。」

  我這麼說的依據是因為迷龍今天非常得瑟,最得瑟的地方是他穿著柯林斯那件「助華洋人全民協助」——連他自己那個大腳印都還在上邊。他和豆餅正幫著柯林斯拿白灰在地上畫一條線,而柯林斯在檢查一支勃朗寧機槍,融洽到如此地步應該不會再出事啦。

  阿譯忽然撲進了草叢裡,我們以為他摔倒了,可他只是從草叢裡撿起了一個彈夾,然後小心地裝回他那支破槍上。他終於找到了他的梭子——我和死啦死啦只好表情古怪地互相瞧了一眼。

  我不確定迷龍和柯林斯是否能明白對方的意思,但那兩傢伙都是肢體語言多得要死的人,手舞足蹈的根本用不上我。然後柯林斯抬起那支剛檢查過的勃朗甯機槍,向那條白線開火,他用幾個掃射完整地把那條白線打沒啦。

  迷龍瞠目結舌,連同死啦死啦在內,我沒見過他表現出來佩服誰的,而現在用一種極豐富的表情和動作向柯林斯表示著佩服,那支機槍被他拿過來研究——這純粹是技巧而非槍械的原因,但迷龍沒拍錯人,能夠把機槍用到如此聽話,在他的槍口下大概十幾個人都算白給。

  死啦死啦興奮得很,「撿到個活寶啦。」

  我:「全民協助先生嗎?」

  死啦死啦:「你們現在這麼叫他?當他自己人啦?」

  我:「他喜歡這名字,因為我告他,全民協助就是所有人叫你BABY。這傢伙酷愛機械,可沒上過戰場,你說殺人他會說賣糕的,他打算永遠如此,並且以此為榮。他喜歡JAZZ,他的理想是嘻嘻哈哈混過這場戰爭。他被充軍到這裡來是因為他的理想,因為沒一支軍隊會喜歡這樣的士兵。」

  死啦死啦:「你好像挺喜歡他的。」

  我:「昨天聊啦,我不討厭他。」

  死啦死啦:「瞪著我幹什麼?覺得我會討厭他嗎?」

  我:「鬼知道呢,其實你有時候蠻像虞嘯卿的。」

  他做了個鬼臉,過去和迷龍一起搶奪那支勃朗寧。

  麥克魯漢在他的桌子後吹著一個哨子準備辦公。

  我們在自找麻煩,以前派裝備就是一輛車開過來,只管叫人卸貨。現在來了美國人,麥克魯漢要求先驗看我們的槍,再分發裝備。

  並排的支那麼好幾張桌子就是給他們擺攤的,我們拿著我們的武器,懶懶散散地簇擁在周圍,但我們嘻嘻哈哈的,沒一個人交出我們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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