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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我們離了遠遠地看著,柯林斯吸引了我們全部的注意——或者更該說他從車上搬下來的東西吸引了我們全部的注意,我們還從未見過戎旅的人把自己搞到這麼複雜的:汽油爐、防潮墊、野外椅、折疊的桌子、全套的軍用鍋子、槍械彈藥、油桶、咖啡壺咖啡磨、留聲機收音機、吊床、急救箱、防蟲劑、野餐墊、睡袋,等等等等。我現在覺得與搭帳篷有關的那些五花八門看起來倒不算奇怪了。

  我:「那傢伙厲害。」

  迷龍就忙捏了捏拳頭,這幫雜碎就這樣,每當看見一個生人總覺得有必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拳頭,「你跟他們打了嗎??搬東西的厲害還是寫字的厲害?」

  我沒好氣地說:「那麼多零碎,他能在車後座上就擱下來——這麼個厲害。」

  迷龍:「哦,那是開雜貨鋪的。」

  我們眼光光瞪著那兩位。柯林斯要一力支起個雙人帳篷不是那麼輕易的事情,而麥克魯漢卻死不倒架子絕不幫忙。狗肉老實不客氣,小跑過去檢查每一件什物,麥大人對我們正眼不瞧,對狗倒親熱得多。摸出個什麼就想喂它。

  狗肉一聲低吠,麥大人連滾帶爬地從氣燈邊閃開。狗肉拉出個要撲人的架子——那架勢我們熟得很,我團不知多少人初來時被嚇得屁滾尿流——柯林斯撲到車邊拽出一支 雙筒獵槍要打,好在沒上彈,他手忙腳亂地找著霰彈。

  死啦死啦:「狗肉回來!迷龍過去!」

  這麼個換位讓迷龍真是不爽,「你啥意思啊?」

  死啦死啦:「狗肉長手了嗎?你上去也不要齜牙——給人幫忙!」他真是麻利得很,一邊踢了迷龍的屁股一邊還拍我的腦袋:「傳令官過來!」

  我就扔下紮了堆看著美國人賣呆的人渣們,悻悻地跟在他身後:「傳令官、副官、參謀、翻譯官、勤雜兵,我到底是什麼?」

  死啦死啦:「哪一件你做好了呢?鼯鼠五能,無一而精。」

  我:「你還真有學問。」

  我們鬥著嘴。狗肉因他那一聲喚而跟著我們。

  我們在山下已經有了幾間簡易的窩棚和房子,我們進其中的一間。

  這間屋比我們在山上的防炮洞真是工整多啦。它集合了我們淘出來的最好的傢俱——儘管對這些從廢墟裡翻出來的傢俱而言,好的標準也就是完整而已——我忿忿地望著桌上的兩包煙,這是我們傾其所有的歡迎了,煙下邊壓著紙條,上邊英語寫地「歡迎盟軍朋友」是我的親筆。我把紙條子揉了,打算把煙揣進自己的口袋。但是死啦死啦伸出了手。

  死啦死啦:「不要以為做出受氣的樣子它就歸你。」

  我把煙拍在他手上,於是他很得意:「歸我啦。」他對這屋子說:「都歸我啦。」

  我坐下,給狗肉撓著癢癢,等著他這種做作的得意勁兒過去。他撐不了多久的,我看得出來——實際上我剛低了頭又抬頭他就鬱悶了。

  死啦死啦:「煩啦,告訴我怎麼對美國人。怎麼給他們預備了房子不住,非得搭帳篷?」

  我:「你當會說兩句洋話就搞得懂洋人?我會說是家父拿板子抽出來的,我沒去緬甸之前只是對著書說。我老爹塞了我一肚子用不上的學問,除了做人。」

  死啦死啦:「他只想把他會的全塞給你,他沒用上。他以為你能用上。你這忘恩負義的小子。」

  我:「啊哈,我慚愧死啦。可你還是不知道怎麼對付美國人。」

  死啦死啦就只好苦笑:「……那倒是。」

  我:「不是罵人,可你是吃錯藥啦。人覺得一件事不對,想改過來,想得狠了,又找不著辦法,就像你們這樣的,戀物要成了癖,你瞧見活人抱著死書親嘴了吧?我也瞧見你們打劫似的搶美國鋼鐵了。誰也幫不了我們,一支把自己國家都丟了的軍隊,這種債別人能幫還嗎?用不著捧美國人臭腳的,捧也沒用,他們只是來做點軍餉裡的事情。人家住帳篷,是因為不想跟咱們有軍餉點外的交情。」

  死啦死啦愣了一會兒,「……那倒也是。而且煩啦,以後美國鋼鐵沒咱們份啦。」

  我立刻也就明白了:「你又把虞嘯卿怎麼啦?」

  死啦死啦:「我跟他細說了我怎麼想的,幾個月內拿下南天門這件事。」

  我:「啊哈。挨揍沒?」

  死啦死啦:「美國人在——不是這倆,這倆不夠份——不過我猜他拳頭捏腫啦。」

  我:「好極啦。我覺得我們還是少些槍炮的保險。現在咱們做預備隊都不夠看的,保險。」

  但是我也歎了口氣,並沒人喜歡這樣的結果。

  死啦死啦:「虞嘯卿,那是要拿腦袋把南天門也撞倒了的人,可能會死,他也知道,可倒讓他長了精神——除非讓他瞧見南天門撞不倒的,連同歸於盡都做不到。」

  我學著豆餅的河南腔:「關俺屁事。」

  死啦死啦:「他總也是咱們師長。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我:「那倒也是。」

  死啦死啦:「你會再跟我過趟江嗎?」

  我:「那……讓他去死好了。」

  死啦死啦:「誰他娘的是為了他呢?——這麼說你舒服點?」

  我:「還是舒服不起來——憑什麼又是我呢?」

  死啦死啦:「你是我參謀,你懂得多,你比誰都用得上,還有,你是我認識最晦氣的人。」

  我:「叫阿譯和你去吧。」

  死啦死啦:「你想害死你的朋友?」

  我:「那就郝老頭、豆餅子、泥蛋、滿漢。都行。」

  死啦死啦瞧了我一會兒,就這份不靠譜做出個蔑視之極的表情。

  我:「你是怎麼都要去的?」

  死啦死啦:「你是怎麼都不會去的?」

  我:「不去。我爹媽已經弄回來啦,西岸跟我沒關係。」

  死啦死啦:「不去?」

  我:「不去。說破天來也不去。」

  死啦死啦:「我沒說。」

  我:「絕對不去。」

  死啦死啦:「我一直沒搞懂,讀書人,絕對的意思就是說一副對不上的死對子麼?」

  我:「你岔什麼話呀?岔話我也不去。」

  死啦死啦:「你都不去啦我還說這個幹嘛?」

  我瞪著他,我瞪著他的時候阿譯沖進來,他氣急敗壞得把狗肉都驚跳起來。

  阿譯:「打、打、打起來啦!」

  我們豎著耳朵聽了下,沒聽見響槍,沒聽見響炮。

  我:「貓貓咬狗狗還是迷龍打不辣呀?你稍安勿躁啦。」

  阿譯在我們跟前,只差跳著腳,使勁從他不太好使的槍套裡拔著槍。

  阿譯:「和美國人打起來啦!」

  我們從屋裡沖出來,外邊的架勢著實相當奇怪。麥克魯漢背著手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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