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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第二十三章

  這樣並不愉快,拿著一位師座和一位團座大人的零碎,望遠鏡、外套、地圖、文具、長槍之類的,跟屁蟲似地跟在後邊一而且那兩位還都是哪裡難走往哪走的貨,我們戰壕裡的人渣訝然地看著我,因為我那一臉晦氣。

  我只好對自己嘀咕:「說什麼說?有什麼好說的嗎?」

  但是死啦死啦還在追著虞嘯卿說:「……竹內那傢伙和您一樣,從上了南天門就沒歇過。虞師沒歇過的人,說得不恭維點,就您一個,那邊所有的人都不要休息的一您當南天門就是您看到的三條防線一個主堡?我們與日軍作戰多年,有哪一次他們會把要人命的傢伙露在外邊的?」

  虞嘯卿:「知道。」

  死啦死啦:「知道南天門下邊有些什麼?

  虞嘯卿:「知道我得踏過這該死的山,才能拿回西岸的土!才知道那下邊有些什麼!知道好打的戰有的是人去打,我輩磨礪一生,等的就是最難打的戰!軍人與軍棍的區別也就如此!」

  死啦死啦:「那您還是不知道您的對手,對著不知道在說知道。」

  我對自己嘀咕:「……說話要小心些。」

  虞嘯卿瞪眼,他發急了,「你們給我多少時間呢?一輩子嗎?從把這個破爛師扔給我,多長時間?我要讓它成了能打的,多長時間?從飯都吃不上,到今天迫擊炮榴彈炮上百門,多長時間?

  你們說運不過來,沒路,我修路,禪達十八鄉累死多少人?多長時間?退路有的,我不走。我每天睡四個鐘頭,和你們吃一樣的東西,兩頓,好對你們的體力有數。我弄來了所有和那邊有關的情報,不比你從我手上偷東西容易!我一直在違規,夠讓一個師長上軍事法庭的違規,所以我一直饒了你。守著那些規矩,我們不用戰死了,會急死。」

  但是死啦死啦還是慢條斯理著他的上一個問題:「西岸那邊的村鄉快成無人鄉啦,多是被抓去修南天門死的,這個情報裡有嗎?」

  虞嘯卿:「那個算不得情報,是民間傳言。不過誰都知道是真的,日軍製造的無人區還少嗎?」

  死啦死啦:「我是說,西岸人口過萬,為一個南天門攪成無人區——南天門會只是我們眼裡看到的這些嗎?」

  我對自己嘀咕:「要急眼了。」

  虞嘯卿:「你聽懂了嗎?——我們不能進攻,因為不知道那座鬼山下有什麼?這是你我能說的話?記著,我國很大,我族軍人,數千年來沒有過這樣的潰敗,欠太多了。我們都該死的。」他揪著死啦死啦,「你,我,他們,都該死的。」

  死啦死啦:「……我不認識該死的人。」

  虞嘯卿放開了他,老虞一副意興闌珊地樣子,我想他今天的感慨是趁興而來必敗興而歸——至少適用於我們炮灰團。

  虞嘯卿:「不想跟你說了。你團,爛蘋果一堆,好蘋果跟爛蘋果放一起也要爛掉,你也爛了。把你團放在這是免得再帶爛了別人。你知道我幹嘛來這個一無用處的地方,什麼也不為。只為你的不安份,每天一炮,屢敗屢戰,我以為你是勇於言戰的,以為你會和我一樣高興,搞錯了。原來你只是要搞出些動靜,好多分些東西。」

  死啦死啦:「……我不知道。」

  虞嘯卿便跺掉腳上的泥土,「話不投機。不用送了,我不想看你的痞子兵歪七咧八地敬禮。」

  死啦死啦就只好在原地站著,「什麼時候開始進攻?」

  虞嘯卿頭也不回:「對那幫了無戰意的軍官,我早學會了保密。幾個月吧,幾個月內。」

  死啦死啦:「如果我能證明虞師沒法突破南天門的防禦……」

  虞嘯卿:「那就坐下,坐在你現在站的地方,看著對面我的屍體,說虞嘯卿你這個蠢貨吧——坐下。」

  死啦死啦苦笑。

  虞嘯卿:「坐下!」

  死啦死啦攤了攤手,坐下。

  虞嘯卿:「國難當頭,你們就只管坐視吧。」

  然後他就走了,幾米高的交通壕也只管跳下去,他消失了,我們聽見撲通一聲。然後那傢伙重重踏著腳離開。

  死啦死啦坐在那裡摳著草皮,我笑嘻嘻的過去。

  我:「虞大少待人四大章回:第一章萬分期待,第二章失望至極,第三章暴跳如雷,第四章是不理你啦。嘿嘿,虞大少爺。」

  死啦死啦:「不要損啦。你總也是軍人,對尊長陽奉陰違。你也就成了他罵的那種人。」

  我:「啊哈。榮幸死啦,我不是他身邊的精銳。真不知道那幫渾球日子是怎麼過的?」

  死啦死啦:「過得很好。有個信著的東西你不知道能過得有多舒服。」

  我:「我知道的,看我爹就知道。」

  死啦死啦:「不要風涼。剛風涼完你的師長,又來風涼你老爹。一棟房子,你挑剔完了,不合你意的全拿掉,房子塌了。」

  我:「我只是在想迷龍家的房子,我爹住在迷龍的大腳板底下。什麼叫一山二虎?這個就是。」

  死啦死啦小聲抱怨:「你又來風涼迷龍啦。」

  我們一站一坐,死啦死啦很鬱鬱,我在樂,那是裝著樂——虞嘯卿走啦,可他並沒給我們留下什麼值得愉快的東西。

  死啦死啦:「要進攻啦,不是好事嗎?」

  我:「是好事啊。不用我們去打就是好事。我終於學會感激啦。謝謝你,老天爺。」

  死啦死啦:「我們能做什麼?」

  我:「什麼也做不了。好吧,為了讓你舒服點,把咱們過江那條道告訴虞嘯卿好了吧?告訴他,然後好好過日子,什麼也不要管了。」

  死啦死啦:「那條道又哪容得一萬二千人過江?還帶裝備。」

  我:「除了我團的一萬二千人好不好?怎麼用是虞嘯卿的事啦。」

  死啦死啦就站了起來,我拉他,並誤會這是要回去的信號。

  我:「走啦走啦。」

  死啦死啦:「你坐下。坐在我剛坐的地方。你就在這坐視吧,坐到天亮了日本人能看見你之前。」

  坐就坐,我就坐下:「謝啦,還是團座好過師座,知道照顧傷患。」

  死啦死啦沖著我踢了兩腳土,掉頭就走。到了交通壕前他也學著虞嘯卿,腰都不彎跳了下去,但是我聽見一個人摔倒的聲音。

  不知道哪個渣子兵在發問:「團長你打哪兒掉下來的?」

  我聽著那傢伙爬起來,瘸著走開,我哈哈大笑,「你做不來他的!那是個瘋子!沒聽出來嗎?他把我們全喂了子彈也不會打個寒戰。他眼裡的東西都是該死的,包括他自己,早死晚死而已——他早活膩了!」

  死啦死啦:「和你一樣!」

  一樣就一樣吧,坐著還不夠舒服。我躺了,瞪著繁星似塵。

  童年時的我也經常這樣,挨了揍之後,躺在院子裡地地上,藏在我父親心愛的花下,翻著一本從父親書架上偷來的天文書,按圖索驥地對照著天上的星星。

  在我那時的眼睛裡,星星是老天給我的萬獸之園,它們並不在天穹之上,飛馬、蠍子、魚兒都存在于我幾歲的眼睛之中。

  我不知道我躺了多久,我看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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