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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但死啦死啦還在那強:「我最好帶上我的副官。」

  虞嘯卿愣了一下,他那車上就一個空座了:「那我就只好趕走我的副官。張立憲,去跟小何共車。」

  他的人對他都是無條件服從,張立憲人樁子似地下車,敬禮,走到何書光身邊,但死啦死啦還在默唧,他看了看我的父母。

  死啦死啦:「我還得先給他們找個落處。」

  虞嘯卿很不想瞄地瞄了一眼:「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你雙親?」

  死啦死啦:「我團將士的雙親,現在是難民。」

  這種瑣事不是虞嘯卿要操心的,他又掉了頭。自有唐基副師座來知機。

  唐基:「小何,這事交給你辦。同袍的父母,想來你就會當是自己的父母。」

  何書光:「是!」那丫的轉過頭來朝著我們,便是施捨叫花子的臭臉,「去哪?」

  我「去……」了一下,只好瞪著死啦死啦發呆。

  死啦死啦:「迷龍,你家大業大,拍個胸脯行嗎?」

  迷龍這事上倒是痛快得很:「這點小事也要拍胸脯啊?不把我拍扁啦?」

  那就算是有一個結果,我感激地拍了拍他,而虞嘯卿這時已經把自己塞到司機座上,摁著喇叭。他早已不耐煩得很了。

  虞嘯卿:「這麼拖拖拉拉。是要我一個人打到南天門去嗎?」

  於是唐基、死啦死啦和我趕緊上了那輛車,虞嘯卿半點也沒等。就發動了,他開車猛得很,我最後的回望也只看見我的人渣朋友們在幫著我父母把那些書搬上那輛卡車,而唐基想來會視我父母如自己父母的精銳們則袖手旁觀——我瞄了眼唐基,他壓根沒回過頭,想來他很習慣說一些自己也不會當真的話。

  虞嘯卿今天在鐵面皮下冰凍了一個笑臉,他心情好得要死,普天下還有什麼事能讓這傢伙如此高興?

  我看了看我身邊的死啦死啦,他和我一樣,一種擔憂和思考的表情。

  我們在想同樣的事情。

  虞嘯卿生猛之極地把輛吉普車在並不怎樣的山路上疾馳,我想我就沒見他怎麼用過刹車,多數的拐彎他都靠方向盤和慣性完成。

  就這樣他還要說話。

  虞嘯卿:「要不要試試?你不是在學開車?」

  想起他是從哪裡得來這樣巨細無遺的資訊,我就只好苦笑,被他問的死啦死啦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只好陪著小心。

  死啦死啦:「我連二把刀都算不上,跑這種路靠不住的。」

  虞嘯卿騰出只手敲打著後視鏡:「腦袋,腦袋。」

  死啦死啦和我都不明白他什麼意思,唐基就笑呵呵解釋:「你們師座不習慣看不到和他說話的人。」

  於是死啦死啦就只好用一個極彆扭的姿勢伸著腦袋,讓腦袋保持在虞嘯卿視野內的後視鏡裡。

  這樣虞嘯卿就高興了,「換你來開怎麼樣?我不怕靠不住。賭一個,開翻了,我絕不在你之前跳車。」

  唐基就又開始微笑:「我倒不妨在兩位跳車之前下車。」

  虞嘯卿:「我們把副師座放在路邊好不好?這樣翻了車就死兩個該死的貨。」

  死啦死啦:「是三個。師座。」

  虞嘯卿回頭看了看我。在這樣的路上他這樣做真是讓我直冒冷汗,顯然他完全把我忽略了,不過他毫不介意地回過頭去。

  虞嘯卿:「學開車吧,是好事,你可以想去哪就去哪。」

  死啦死啦:「……沒人能想去哪就去哪。」

  虞嘯卿便沖著他的後視鏡喝斥:「這不是你說的話。你不是東西,很不是東西,但是你在做事,人做事,因為有想去的地方。我從來沒有歇過,我有想去的地方。你也沒歇,你也一樣。」

  死啦死啦:「做事情。是沒錯的啦……但是……總也是要想的吧。」

  死啦死啦看著後視鏡裡的自己。我看著他。我覺得他很茫然,他大概也覺得鏡子裡的自己更加茫然。

  不知道虞嘯卿亢奮什麼,我只知道是什麼讓我的團長沮喪,這回丟了魂的是他,丟在一座已經炸掉的吊橋那邊。虞嘯卿一如往常,猛犬見了同類。抖擻起十二分精神,卻發現他好像在對著怒江的暗流吠叫。」

  虞嘯卿:「想,想。跟你的渣子兵耗得太久了,你也耽於空想了——想去哪?」

  死啦死啦:「……祭旗坡。」

  虞嘯卿一下把車刹住了,慘重得很,除了他我們三個都狼狽不堪。

  唐基:「我倒知道禪達有個地方不錯……」

  虞嘯卿沒理他:「你訂正了些地圖錯誤,這功勞還沒大到要我送你回去。」

  死啦死啦:「不是回去。師座,虞師不止是兩個主力團……你再也沒有去祭旗坡上看過了。那也是你的陣地。」

  虞嘯卿在慍怒,但慢慢地咽回去,至少他盡力做對吧。他也是盡力做對的人。

  唐基:「……甚是。這話我也和師座說過。龍團長所言甚是。」

  虞嘯卿再度發動了汽車。

  虞嘯卿,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漫步於我們的戰壕。這陣地上的很多人甚至不認得他,只是因為那傢伙的軍銜和氣勢而茫然地站起身來,遲疑地敬禮。

  阿譯衝衝地跑來,敬得個禮,便啞在一邊,瞪著我們。我悻悻地沖他咧了咧嘴,把頭轉開。我記仇的,他往師裡捅事也捅得太過敬業了些。

  虞嘯卿和唐基繼續在我們的戰壕裡逡巡,這正是吃飯的點,虞嘯卿查看的便不止我們的陣地和武器。以及他很不願意看的那些面黃肌瘦、破衣破衫的兵員,也包括我們的飯碗。

  很久前我就明白一件事,雖然一直打壓。但虞嘯卿如果要在禪達方圓列一個同類,非我的團長莫屬。他憤怒的是我的團長沒做他的同類,倒和我們這些滿身蝨子的人渣為伍。好意和惡意都一併擱置了,他再也沒來過這塊陣地,我們眼光光地瞪著南天門的厲兵秣馬,橫瀾山的日新月異,一天天變得荒涼。

  虞嘯卿從泥蛋手上拿過他的飯盆,泥蛋從名字到實人都是一個泥蛋,用一種泥土一樣的眼光呆呆看著他。虞嘯卿從飯盆裡拈了些菜,嚼兩口,咽了下去,愣一會,又連飯帶菜地抓了一把,咽下去,又發了會愣。

  虞嘯卿:「什麼東西?」

  死啦死啦:「芭蕉樹挖倒了,樹根剝了皮,泡鹽水。」

  虞嘯卿:「怎麼吃這個東西?至少……伙食的費用從沒拖欠過你們!」

  虞嘯卿眼中的貪官——我的團長就只好苦笑:「師座,您是從來沒買過柴米油鹽的,現在的物價……是按咱們那點伙食費定的嗎?」

  虞嘯卿把碗摔了,害泥蛋只好眼光光地看著自己的晚飯發呆。唐基開始亡羊補牢,他是那種永遠會說亡羊補牢尤未晚矣的傢伙。

  唐基:「我去給師裡撥個電話,叫他們送些吃穿。」

  死啦死啦:「祭旗坡沒電話,凡事一雙腿子。」

  虞嘯卿:「副師長,這也……太不成話了。」

  唐基:「不成話。下邊做事的太不成話了。」

  他一邊說一邊在刷刷地寫著字條,寫完了就遞給阿譯:「林副團長,拿這條子去橫瀾山,叫師裡送一車吃的過來,還有,軍裝褥具,庫裡又不是沒有。」

  阿譯:「是!」

  唐基:「趕快地回來。還有話和你說。」

  阿譯又興奮得臉發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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