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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不辣湊過去死啦死啦身邊:「團座,你別老玩火啦。要不他們一直問我們什麼時候打過來?」

  不辣慘叫著退開,死啦死啦繃著臉繼續前行。

  他怎麼可能不玩火?心裡在發痛,手上在發癢。五倍的日軍追在我們身後,十倍的日軍在山下公路上要把我們包抄,就這樣他還讓我們用手榴彈在草叢裡設了絆雷。

  我們聽到身後遠處的爆炸。

  死啦死啦繃著臉:「他們會學得追慢一點啦。」

  滇邊森林裡的清晨是賞心悅耳並且沁肺的,鳥鳴和露珠混在一起。但我們輕鬆不起來,沉重的背負讓我們輕鬆不起來,後來再未見蹤影的日軍也讓我們輕鬆不起來。

  由夜至晨,日軍再未出現。此情此景,仿佛又回到了由緬甸潰軍的路上。誰都見不著對方,而見著時必是血戰。

  我回頭望著,我母親早累得臉色煞白,我父親卻是柱著杖子神清氣爽。我曾擔心過他身子吃不消,現在看來全是白扯,沒心沒肺有益身體健康。他現在是我們中間最輕鬆的一個。

  死啦死啦的聲音傳了過來:「三米以內。過來。」

  我便抄出我們氣喘吁吁的佇列,那傢伙已經在路邊和世航和尚、小頭目、喪門星研究著一張地圖,他用筆在地圖上打著標誌。

  世航:「輪子一轉,肉腿子跑不過的。和尚只好帶施主們走獵道,前邊有個山澗。澗上有索橋,過了索橋,就輪子也追不上啦。」

  死啦死啦忙著把這一切都標在地圖上,「獵道沒日軍?」

  世航便嘟著嘴歎了口氣:「那就要隨緣啦。我們是用那條道打過鬼子伏擊地。」

  我:「那就是知道啦!還去?和尚,你不是在念經,別打瞌睡。」

  我們都皺著眉。死啦死啦也在撓著頭。

  喪門星:「法師。這種緣還是不隨的好吧。沒有別的道?」

  世航和尚也皺著眉,你永遠瞧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隨不隨它都在那啦。說成撞上去還是隨過去也就是一個隨心。」

  小頭目只好幹咳嗽,這種緣法什麼的恐怕說服不了任何人。

  小頭目:「道是我找的。走大路早被鬼子追上,走這裡都被咬住不放,被咬住就不得過江。想啊,你們怎麼過江的,只要看見了,那地方人人都會過。不想鬼子在禪達後方冒頭吧?走這條道好,走這條道,過完人就把橋炸了,鬼子再咬不住,大家太太平平回去。」

  他還是土頭土腦的,像個禪達那邊也常見的獵戶,可我們現在啞口無言,他幾乎堵死了我們每一條反駁的路。死啦死啦一直沒說話在聽我們爭,這回就又低下頭去標他的地圖,大部分人哄的一聲作鳥獸散,只扔下來的一兩句話說明他們並沒把小頭目描繪的當作通途。

  迷龍:「和尚和尚,碰見和尚就沒好運氣。」

  不辣:「絕路啊,比他的禿腦殼還絕。」

  我還站在那裡,死啦死啦還在畫他的圖,那地圖精細到除了軍隊沒人用得上,題頭還標著「機密」兩字,但已經被他毫不客氣地標滿了諸如日軍駐防、兵力、據點、炮樓之類的符號,而世航氣得嘟著嘴翻白眼,小頭目笑得像是沒有聽見。

  死啦死啦:「橋叫什麼名字?」

  世航和尚:「山裡人自己搭的橋,哪裡有得名字。」

  死啦死啦便在地圖上打了個記號:「好了。」

  小頭目:「那就是這條道?」

  死啦死啦:「聽法師的,隨緣。」

  小頭目:「我們會把國軍兄弟送到地方的。」

  死啦死啦:「那不是最要緊的。」

  小頭目:「遠來是客。」

  他拍了拍世航和尚,和尚好了些,向我們稽個首,跟著他的頭兒去趕隊伍。我還站在那,等著他們走遠,也看著我們這支蕪雜不堪還負擔沉重的隊伍,整天整夜地從一個地方掙扎到另一個地方。

  我:「猴哥,這好像是去西天的路噯。」

  死啦死啦:「八戒,說不出有用的話就做點有用的事。」

  我:「你見過那種橋的,郝老頭拿支老套筒都守得住,費點心瞄準,一槍能穿幾個。你當然會記得被人打過伏擊的地方,能在那打還人是個想起來就痛快的事——日本人也會這麼想的話,咱們要去的就是鬼門關。」

  死啦死啦:「你覺得可能會死,我覺得可能會活。虞師座說的,青菜蘿蔔,各有所好。」

  我:「那幫紅腦袋做什麼了讓你信呢?因為小瘋子過了怒江?我們也過了呀,不稀奇,我不信共產共妻的鬼話,可紅就是靠不住,火燒燒就完,血流光就死,都紅的。紅的又怎麼看我們?老冤家了。你看他們那隊長像是忘事的人?還有,你沒看出他們眼饞我們手上傢伙?他們也許就想我們跟鬼子拼個清光。」

  死啦死啦停止了迭他的地圖,把他的衝鋒槍往上抬了抬:「這個?」

  我:「你沒見他們窮得連蝨子都喂不起……」

  死啦死啦一臉關心地把住了我肩膀,然後一膝蓋頂在我肚子上,他放開我,一邊瞄了眼隊尾以確定沒人看見,然後繼續迭他的地圖。

  我佝僂著,惱羞成怒地嚷嚷:「好,小太爺就是看他們不順眼!拿著樹棍子衝鋒,他們叫這希望?你也快被他們逼瘋啦,扛得住你就打個哈哈,動什麼手啊?虞嘯卿說仗打成這樣,全中國軍人都該死。你覺得你例外,你拿門小炮敢跟整個炮群對轟啊。現在你也成該死的貨啦,連幫叫花子都比你強啊——還是紅色的!味道不好受是不是?哈哈,難兄難弟啊,我天天都覺得我該死!」

  死啦死啦看起來快爆炸,但他壓制著,最後他成功了,用地圖敲我的頭盔。

  我:「別碰我!」

  死啦死啦:「得啦。知道為什麼讓你做我的副官?因為你覺得自個該死而不是別人,這就叫還有得救……話說回來,有空覺得自個該死不如多做事。」

  我:「這種屁話不要總說,沒人想做你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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