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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〇


  然後他鑽進另一條巷子,我木然地面對著方才的戰場,我呆呆地面對著荒唐。

  我看過《愛麗思漫遊奇境》,我們都成了愛麗思,我們十三個人,一條狗,我們漫遊奇境。

  死啦死啦和喪門星,他們對付著鎮口一棵樹下的一挺日軍機槍,跟我一樣是無可奈何地膠著。

  一發手榴彈從他們頭上飛了過去。

  死啦死啦回頭看著,一個黑胖子,戴眼鏡,光頭,看身上穿的,無疑是個和尚,他操一杆火槍,和善地微笑著。

  死啦死啦只好瞪著。

  和尚念道:「阿彌陀佛,統一戰線萬歲。」

  那個手榴彈在樹上溜溜地打轉,轉得樹後的日軍都不耐煩了,它還不炸。只好貓著頭的日軍又聽見「阿彌陀佛」這樣的大吼,他們抬了頭,那個胖和尚端著他的火槍,施施然跨空地而來。

  死啦死啦在後邊發出和我一樣地呐喊:「找死啊?!」

  可這時那個遭老瘟的手榴彈炸了。它不是炸成碎片,而是炸成兩半,一半打日軍機槍組的腦袋上飛過。讓他們只好又一次趴下,另一半飛過和尚,翻過死啦死啦的腦殼,把巷角的一個大水缸幹得粉碎。

  於是和尚開火了,跟放煙霧彈也似,噴出幾百顆鐵砂,樹後的日軍一個沒跑全沾上了,可被打死的絕沒有一個。還好那邊的是死啦死啦和喪門星,我們中間反應最快的幾個傢伙,他們已經跳出自己的掩蔽點,在奔跑中開火,把那個久攻不下的機槍組掃倒。

  然後他和喪門星站住了,看著那個和尚把他的大屁股放在地上,專心致志地用一個牛角往火槍裡灌火藥,裝鐵砂。

  死啦死啦從地上撿起那手榴彈的另一半,那根本就是個鐵殼子,這樣曠世難逢的兵刃原來就由鐵殼子灌上劣質炸藥,再加上一個歪歪扭扭的樹把子構成。死啦死啦難得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只好向喪門星求證一遍:「和尚?」

  喪門星虔誠地向那尊大屁股鞠著躬:「法師?」

  迷龍在對付一道斷牆後的日軍,那名日軍忽然從牆後歪了出來,背上插著一枝弩箭。然後他看見個年青傢伙從其後鑽了出來,那傢伙友好地沖他點了點頭,坐在那給他那柄打獵用的窩弓上著弦。

  迷龍有點茫然地問著豆餅,「臭死了。你放屁啦?」

  豆餅舉著他的三八大蓋,也不知道要瞄什麼,忙不迭地搖著頭。

  不用再問了,年青傢伙拔出一枝弩箭,在自己背著的一個竹筒裡蘸了,裝上他的窩弓——那是本地獵戶用的招,加工過的野獸糞便,帶毒。

  郝獸醫被這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扶靠在牆上,老可憐只好自己給自己包紮額頭上被跳彈造成的傷口,他暈頭轉向地看著那位程咬金拿著一個鐵桶在忙活。

  程咬金問:「你沒事吧?」

  郝獸醫:「沒事沒事。你做甚?」

  程咬金沒吭氣,在那鐵桶裡把什麼點著了,捂著耳朵躥到老頭子身邊。大號的爆竹開始炸響,折磨老頭子本來就很痛的腦瓤。

  幾個本來沖向這邊的日軍開始轉向,然後被巷道另一頭已經集結的死啦死啦們追射。

  老頭子茫然地看著身邊那張年青黝黑的臉,那位百忙中還抽個臉出來沖他樂,露出一口很白的牙。

  郝獸醫:「……我這是在哪呀?」

  那位就連忙告訴他:「銅鈸,銅鈸。」

  現在銅鈸安靜下來了,那幫怪人們雁過拔毛地打掃著戰場。我們聚在街心裡,茫然、鄙夷、震驚、佩服、疑惑、憤怒,諸多說不清的情緒充斥了我們,我們只好莫名其妙加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的打掃戰場根本是連一顆子彈也不要放過,放爆竹的傢伙背著四條三八槍,六條子彈帶和一嘟嚕子手榴彈,壓得駝子一般,還要蹣跚著走過我們身邊,走向另一具屍體。扛火槍的大和尚在研究日本機槍。拿窩弓的在扒屍體的鞋子。他們都很破爛,僅僅看外觀的話,與我們路遇的那些住民沒什麼兩樣。

  我和死啦死啦注意的是那只小書蟲,他在試一雙鞋,那雙鞋顯然是不合適他。

  「好吧,我們……全殲了日軍,就算是我們——我們和我們的支援者,實際上該說是我們的救星,分邊而立,雖然我們自稱人渣,卻仍因被這樣的破爛搭救了而覺羞愧。

  死啦死啦終於在沉悶中向郝獸醫發話,郝老頭不知道是因為傷勢還是吃驚過度,悶悶的。

  死啦死啦:「去看一下……他們的傷患。」

  郝獸醫便看對方坐在牆根邊發愣的一位,那位面似鍋底倚牆呆坐,一臉茫然。

  郝獸醫:「……炸膛啦?」

  不辣:「不炸就有鬼了……還好子彈潮了,要不治血葫蘆吧你就……」

  我拉了下死啦死啦,讓他看對方不多的幾支正經步槍,鏽跡斑斑的國軍用槍,我們都能看到那支七九式上的「國軍」刻印,而且狗肉向他們做出一副狺狺的姿勢,幸好它不是一條愛亂咬人的狗。

  而拿窩弓的正把剛扒到的一雙鞋扔在小書蟲子旁邊,伴之一句輕響:「媽的,連自己腳大腳小都不曉得。」

  書蟲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嘛。」他迅速高興起來,「噯,合腳啦。」

  死啦死啦咳嗽了幾聲,以便引起對方的注意,實際上他並無必要,對方一直很注意我們,就像關在一個屋的兩班陌生人,一定會注意另一班陌生人。

  死啦死啦:「噯,我說。」他迅速從那班人的眼神裡找到了他們的頭領,就是那個拿窩弓的傢伙:「幹嘛砍掉我們過江的繩索?」

  拿窩弓的開始涎著臉撓頭。我猜他大概和我差不多大,但他撓頭的時候讓人覺得是十五六歲。

  死啦死啦:「別裝傻。你們是一直跟我們到這地?在林子裡我們追的就是列位吧?死人的槍也是你們拿走的。可別說繩子不是你們砍斷的。」

  小書蟲子跺著剛上腳的鞋。「我錯啦。我剛剛才認出你們倆。」

  拿窩弓的便把他打住,年青可並不妨礙他有擔當,「是我們錯啦。我們一直跟著,可一直搞不清,我們不曉得國軍兄弟現在穿這個樣子。對不起,錯啦。」

  他深深地鞠下一個躬去。讓我們只好看看彼此的穿著,再面面相覷,也許他真不知道國軍現在穿什麼樣子,但我們現在穿的是死啦死啦這暴發戶湊出來的一身:中的美的英的德的加上民間的——恐怕國軍現在也不會穿作這個樣子。

  死啦死啦幹咳嗽,他今天好像痰堵了喉嚨一般,「這個切切不要搞錯,國軍現在也不穿這個樣子……嗯,什麼?」

  我氣得想踢他,因為我剛才捅他來著,現在他等於把我的小動作公諸於眾了。幸好拿窩弓的彎下腰給書蟲子系鞋帶了,他是把鞋帶子在腳脖子後繞一圈再系住,那樣對頭,因為在林子裡過長的鞋帶容易被掛住。

  我便小聲地:「色不對。」

  死啦死啦:「……什麼色?」

  我:「紅的。」

  他在這方面愚鈍至此,再一次驚訝地看著那群武裝的叫花子,帶一種我很難形容的神情。

  我只好再一次小聲強調:「別靠太近啦。大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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