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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狗肉,咬他咬他。啊嗚。兔子急了都咬你還不咬?」

  他不理我們,狗肉看來也是咬我們都不帶咬他。他整完了就抱抱狗肉,「狗肉。好狗肉。」

  我:「沒有這樣試的。要不你綁了我扔下去。」

  死啦死啦:「你那體格下去,魚當蚯蚓吃了還嫌骨頭多。」

  一幫渣子們就哄堂大笑,死啦死啦在笑聲中起來就走,他手裡盤著很長的繩子,長得足夠伸到江那邊,繩子的另一頭連在狗肉身上,狗肉忠心耿耿地跟著他。現在誰也看出他是動真格的了,我們哄的全跟在後邊。

  迷龍:「你整啥呀?這是狗,不是魚噯。」

  郝獸醫:「這不是狗,是狗肉啊。」

  豆餅:「狗肉是你的狗。」

  死啦死啦:「它不是我的狗,是給我面子跟我處的狗。」

  喪門星:「那就更要講個道義啦。不能往火坑裡送。」

  死啦死啦:「站住!都給我站這!誰再跟一步我踢折他腿!虞嘯卿沒說錯呀,仗打成這個樣子,穿軍裝的都該去死!你們幹嘛不去死?從見了浪頭就全體打小鼓,咚咚咚,咚咚咚,沒一人幫我出主意,就聽見耳朵裡咚咚咚!列位屬烏鴉的?都不要去啦!我和狗肉過去夠啦!向後轉!否則我崩他!我說真的,向後轉!」

  他是說真的,我們窩窩囊囊的,屁股朝著江站著。我們不敢再說話,只敢擰著脖子看他。他又蹲下來,抱了抱狗肉。我們聽著他又在念叨「狗肉,好狗肉」,然後站起來身就說:「去,過江!」

  狗肉就往江水裡沖去,水立刻沒了它膝,狗肉也沖得站不穩了,它繞了個小圈,又轉回來,看著死啦死啦發呆。

  死啦死啦:「去!」

  他拽住了繩子,他家狗還飆過他。再掉個頭便往水裡沖,瞬間就被淹得沒了脊背。再一個浪頭,連狗頭都看不著了。

  他手上抓的繩子蹭蹭地磨著手心往外出溜,立刻就繃得筆直了。

  我們脖子擰得麻花一樣,目瞪口呆地瞪著。

  死啦死啦:「傻瓜!幫忙拉呀!」

  我們明白他已經扛不住了,一窩蜂沖上去,七手八腳幫他拉著繩子。手碰著那根繩,才知道狗肉那頭承擔著多大壓力——我們幾條人覺得像在和怒江拔河。

  我們把繩頭在手上繞了幾個圈,瞪著江面,大部分時間我們看不著狗肉,偶爾一下能看見它乍著毛從水裡掙出一個頭來,然後立刻又被拍下去。死啦死啦已經不再拉著繩子了,他乍撒著雙手,看起來很無力,他瞪著江水的表情比誰都無力。

  喪門星:「繩子放到頭啦!」

  那繩子確實已經放到頭了,最後的頭繞在我們手上。不知道是被狗肉繃的還是江流沖的,它直得像根棍子,而且我們已經很久看不見狗肉冒頭了。

  郝獸醫快成求了:「拉回來吧,團長,拉回來吧。」

  死啦死啦不說話。狠狠撓撓頭,使的那勁讓人覺得腦花子都能被撓出來了。他一屁股坐在一塊石頭上,他不吭氣,逼著自己不吭氣,他瞪著怒江,那根本是仇恨的。

  我們沉默,很久。

  蛇屁股:「完啦。」

  死啦死啦也醒啦。丫跳起來的大喊大叫根本是哭腔哭調的:「拉回來!拉回來!」

  不辣:「拉回來成死狗啦……」

  我狠狠給了他一腳,用力之猛讓我摔倒在地上。

  我摔在地上鬼叫:「往回拉呀!」

  我們哄哄地全沖了上去,我們搶住了繩頭。哄哄地想把它拉回來,但這時候我們看見一個乍著毛的腦袋從江岸那邊掙了出來,然後又被拍了下去,它再現出來的時候腳顯然已經著了底,它玩了命地往岸上掙。

  我們看著,我們不敢喘氣,死啦死啦筋疲力盡的樣子我見過,狗肉筋疲力盡的樣子我們真沒見過——現在它看起來像是我們隔著江喘口氣就能吹倒。

  上了岸,它不用死啦死啦再示意什麼,找到一棵粗壯的樹開始繞圈,幾個圈之後它都快把自己綁在樹上了,然後它用一種摔地姿勢趴了下來,半死不活地趴在那裡喘氣。

  我們沉默著,狗都那麼聰明,人也不敢再笨啦,我們找到塊大礁石,把繩頭結結實實地綁在上邊。

  豆餅:「狗肉可好咧。」

  郝獸醫:「別叫它狗肉啦,我們這幫沒用的,它該叫我們人肉。」

  我們又一次綁紮了身上的裝備,把不能進水的家什給密封。死啦死啦早打的過江主意,這類的東西倒是備了個十足。

  狗肉還趴在江那邊起不來。

  喪門星做了排頭兵,迷龍殿后,我們依次進入江流。

  我們現在有了一條索橋——從被日軍趕至東岸後,怒江上的第一道索橋。往下的事情就都變得簡單了,只要你不要命。簡單的意思就是你有可能過去了而已,儘管每人都有一道保險索連在索橋上,還是屢屢有人被沖翻再拍到水裡,再被旁邊人拼了老命從浪下拉出來。豆餅被拍下去再拉上來時我們聽見了一聲輕響,迷龍猛力的拉扯扯斷了他肩上的背帶,於是豆餅肩上沉重的部件、備用彈喀吧一聲就全喂給怒江了。

  於是迷龍在把他拉出來後再給了他沉重的一拳。我們沒人出聲,因為誰張嘴就要被逆著來的江水嗆死。

  喪門星上岸後,開始拉上他身後的不辣,不辣和喪門量合力拉上死啦死啦,我們終於過了這條過不來的江,一個個踏上久違了地西岸的土地。

  當最後的迷龍也上岸,大多數人做的事是一樣的,死屍般地往旁邊的林子裡一鑽,往地上一躺。

  迷龍忙著去踢豆餅的屁股,踢得豆餅直往樹叢裡鑽,豆餅現在就剩枝毛瑟二十響和幾個小腰袋啦,他一邊鑽一邊說:「還有四個彈夾子!還有四個咧!」

  迷龍:「就八個彈夾子,叫我怎麼打?也沒個槍管子換。噠,噠噠,鬼子聽見就說,放屁都結巴。」

  蛇屁股死在地上,「下回你扛馬克沁過來吧,馬克沁多有面子。」

  死啦死啦:「閉嘴。這是日軍防區。哪只死猴子爬上樹抬頭望,那邊就是幾千的鬼子。」

  我們立刻不再出聲了,甚至不覺得渾身骨頭都要散了。

  我們噤若寒蟬,看著他胡指的方向。

  我們現在到另一個世界了,在中國的大地上卻有異域一樣的惶恐。我們天天喊著光復,卻沒想過是這樣一種小偷式的光復。

  死啦死啦沒理我們,他只是想讓我們由緊張而變得警惕,他鬆開狗肉身上的繩結。這回他抱狗肉的時候沒念叨什麼,然後將繩頭在樹上打了個死結,然後他狠推著狗肉,讓狗肉搖搖晃晃地起身。

  死啦死啦:「走。」

  然後我們搖搖晃晃紮進更安全一些的密林。

  水聲還在耳朵裡震響,但我們現在已經穿行在密林裡。人走出地道我們並不敢走,喪門星拿刀開著路。

  狗肉忽然發出一種遇見危險時才會發出的低聲咆哮。死啦死啦立刻就回了頭,我們跟著回頭。身後是喪門星砍出的路,實際上它立刻就被彈回的枝葉掩蓋了,什麼也沒有。

  死啦死啦:「回去。」

  我們又玩命地紮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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