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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我:「成沒成?迷龍?別撓啦,迷龍,說成不成?」

  迷龍撓完後腦撓脖子,撓完脖子撓胸口,撓完胸口撓屁股:「好說好說。」

  老傢伙:「那就成啦。六福啊?六福!」

  六福:「來啦來啦!」

  另一個老傢伙也不知啥時跑回院去了,這時候挾著個大酒罈子和個大碗跑出來。那碗大概是上回敬死啦死啦那罎子它大哥,而此碗則是彼碗的老祖宗。

  老傢伙:「咱們君子人,君子話,君子約。就這碗酒了,你幫我看著,看到啥時候我說不用啦,你就跟我算工錢。」

  我沒說話,我也斜著迷龍,迷龍瞪著冷黃臉把大碗放在大床上,拿大罎子咚咚地往裡倒著。迷龍舔了舔嘴唇,一副發木的表情。

  我小聲地:「迷龍。夠你洗臉啦。」

  老傢伙這回都不自己動手端啦,冷黃臉手上使把勁端了起來。兩老傢伙心懷叵測地看著迷龍,好意、狡黠與惡劣並存了。

  老傢伙:「不是生意,勝似生意。君子酒,一飲而盡。」

  迷龍把那只足放得進兩隻整雞的大碗端起來時,還在發呆。並且我覺得他已經有點兒打晃。

  我:「不行就別玩命啦,迷龍。」

  但是迷龍把那碗端了起來,我聽著那咚咚咚咚烈酒下喉的聲音不由頭皮發炸,而兩老傢伙毫不放鬆地盯著,以免迷龍灑落了哪怕一滴。

  迷龍又被狠狠地整治啦,打了兩個老江湖的山門,然後被人狠整了一把。老傢伙拿到了他們想要的尊嚴,迷龍拿到了他想要的家。他把大碗放回了他的大床上,看起來清醒得很。

  迷龍:「好。不錯。那啥,還行。」

  然後他掉頭就往回途走。我一把揪住,「你東家在那邊。」

  老傢伙們便謙和地微笑著。

  迷龍:「我老婆呢?」

  我:「跟我私奔啦!」

  迷龍便呵呵地樂,「跟老子過的人看得上你這半根蔥?不扯啦,忙死啦忙死啦,老子去搬家。」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幾步。然後做一灘泥軟倒地上,並且因為坡度和力不從心地掙扎,還在緩慢而生動地往下滾動。

  我回頭看了眼那兩老傢伙,老傢伙們興致勃勃很有生命力地看著。

  老耆宿:「想起了年青那時候。」

  冷黃臉:「軍爺,下去咯。」

  我回頭看了眼迷龍,迷龍已經成功地滾到坡底。半截臉浸在田埂邊的水溝裡。

  迷龍:「……老子要搬家。」

  我們又一次乒乒乓乓拆開那張遭老瘟的床。往大開的院門裡運進七零八落的部件。

  不辣嘬著一個煙屁股,嘬得兩腮亞賽猴子。可他點上的炮剛響兩個就啞屁了,不辣拿著煙屁又去湊,還是沒動靜。

  不辣:「不順遂啊!不順遂啊!」

  迷龍的鞋翻著跟鬥從院門裡飛出來,飛到了不辣地後腦上,然後迷龍光著一隻腳蹦了出來,不辣蛇屁股合夥放對迷龍。

  鞭炮這時候炸得劈裡啪啦,我們把那三個打得夾七纏八的傢伙推到一邊,以免妨礙我們幹活。

  迷龍的鬼床大到了這種地步,就算拆成零碎,我們也只能喊著號子用繩子把它從視窗吊進去,然後在二樓再把它拼裝好。

  我們大多數人不幹活,沒頭蒼蠅似地滿院滿屋亂躥,不時有人在狹窄的拐口處撞了頭,不時有人在院子裡的青苔上滑倒,有時有人從陡得可以的樓梯上滾下來。說實話我們在野外呆太久了,我們已經不大習慣人為的建築。

  這院不富貴,但是費了心思,我們裡裡外外出出進進的,推著擠著撞著,打開這個窗看看外邊,推開這個門看看裡邊,到前院看看天井和屋簷,到後院遠眺下院子之外的景色。而阿譯從看見一個窗洞外的景色後,就像一隻想從玻璃上尋條出路的蒼蠅,他粘在上邊了。

  郝獸醫:「賊你媽的,太不成話。」

  喪門星:「不要臉,不成話。」

  我說:「比日本鬼子還不成話。」然後繼續用一種遊魂的步伐量過院子和迷龍的新家。我看著那張床在二樓被重新組裝成整,我看著以這個很大的臥室為中心,迷龍的家像發豆芽一樣生髮出來。

  迷龍那天狠狠打擊了我們,離家最遠的傢伙,連忽悠帶詐唬,給自己弄來一個家。我們認為那是口水粘的,我們說就要完啦,可迷龍那天讓我們看見,它比橫瀾山的永備陣地還要堅實。

  迷龍老婆,作為我們中間唯一的一個女性,也作為我們中為數不多真在幹活的人,一會兒出現在樓上,一會兒出現在樓下,這屋子是四通八達的,所以當我正眼看見她在身前時,過一會兒轉身又發現她還在身前。

  克虜伯敲釘子的時候被個二兩重的錘頭輕碰了一下,便開始哭爹喊娘,那是司馬昭之心人人皆知,往下他便可以貼著幫他上藥的迷龍老婆挨著擦著。

  郝獸醫:「原來他除了吃和睡還有別的想頭。」

  我:「三秒鐘。三秒之後他就問晚上吃什麼。」

  克虜伯:「嫂子,晚上吃什麼?」

  迷龍老婆:「想著,想著,吃起來就更香。」

  克虜伯就想著,丫望著這屋瓦片的天頂,已經開始擦口水。我簡直就看不下去,身後被人輕拱了一下,那是再戰又北的不辣和蛇屁股,兩貨估計在外邊地面上打了十七八個滾,這回還要互相怨七怨八。

  不辣:「以後叫你上就不要拖拖拉拉。」

  蛇屁股:「誰知道你連眨巴眼都頂不住。放個屁都長過你啊。

  不辣:「……老子晚上吃窮了他啊吃窮了他。」

  蛇屁股便深表同意地:「吃他個沖家啊吃他個沖家。」

  我們一幫各自心懷鬼胎地人「轟」地就往後閃,因為我們全擠在樓梯口,而迷龍老婆要下樓。

  迷龍老婆:「孟連長,這是你的東西。」

  我看了眼塞在我手裡的那個玉鐲子,聯想起鐲子的主人,我便憂傷而又有些訥訥。

  我:「不是我的。」

  迷龍老婆:「小醉送寶兒回來,這東西她說已經送給寶兒了,死活也不拿回去。」

  我:「不是我的。」

  迷龍老婆:「打腫臉充胖子的事是男人幹的。女人家沒這麼大方。」

  我:「……哦。」

  迷龍老婆:「孟連長太耽于軍務顧不上別的吧?小醉大概是想誰能去把這東西還給她吧?」

  我便把那個鐲子袖了,迷龍老婆下去了。

  後來我便一直立在視窗,看著這院子裡的青瓦和人頭發呆。

  迷龍的家已經一多半收拾得了,我還盯著窗外,手袖著鐲子團弄,我第一回注意到原來玉石在各種不同的角度下會泛出不同的光澤,但其實我更加注意到的是迷龍在下邊使勁蹭蹭他正在幹活的老婆,直到他老婆在快被他擠到牆根時沒好氣地給了他幾下。

  那幫傻子們呆呆地看著那張床,在這間占了小院足足一面的寬闊房間裡,該床把這房間占掉了幾乎一半,迷龍老婆現在不在這屋,但那幫傻子每一個說話都壓著聲,發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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