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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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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傢伙現在又脆弱,又瘋狂,我們默然著,並不是被他的傷慟打動,他現在什麼都幹得出來,我們是害怕。 「是的,照你說法,慎卿沒大錯,只是太信他只練兵不育人的老哥。主力團給你,你是我聽到在大叫反攻的第一個人。」 死啦死啦聲音很低,「……還是川軍團我信得過。」 現在我們不為虞嘯卿訝然了,我們為死啦死啦訝然,虞嘯卿也同樣在訝然,兼併之以憤怒。 「主力團用不著你再去做那些下九流的事情,你可以全心全意做你該做的事情。」這樣的勸誡讓虞嘯卿惱火,因為他從不勸誡,他用一種看垃圾的眼神掃了我們一眼,「你是短兵相接的天才,這種本事不是用來跟痞子和官僚婆婆媽媽。」 死啦死啦也看我們,而我們絕不敢抬頭看他倆位。 「沒腦袋的刑天,已經給了我啦。我欠了債,要賴債就要有人沒腦袋啦。」死啦死啦說。我於是抬頭看了他一眼。正好被他瞄見,便沖我擠一個讓虞嘯卿看了加倍生氣的笑容,「有個討債的跟我說,我欠南天門上一千座墓。」 虞嘯卿不再說了,他那人能說到這種地步已經讓自己都驚訝了,「好吧。與你的川軍團共存亡。知道我為什麼沒調你們上戰場?因為怕江對面的竹內連山,一見這樣一堆破爛兒,呼的一下便打將過來。」 一師之長,當面辱絕自己的部隊,我們知道虞嘯卿已經出離憤怒。虞師為嫡系。主力團是虞師嫡系,背景比襪底子還臭的死啦死啦剛對著嫡系的熱臉蛋送上了冷屁股。 而死啦死啦還要回嘴:「那可倒好。竹內呼的一下打過來。我們這堆破爛兒呼的一下把他們蓋到江裡。然後那麼多不破爛的一看,呼的一下就打過江去啦。」 「好吧。」虞嘯卿這兩字說得比上一回還冷淡,「川軍團,祭旗坡,本來那裡不打算設江防的,現在看是寧濫勿缺了。」 死啦死啦說:「我沒物資。」 快氣成燒夷彈了的虞嘯卿訝然之極地看著死啦死啦那張絕不知恥的臉。看了看死啦死啦對他攤開的手。 「原來你真是個補襪子的。」他說。 日本人的炮火在橫瀾山的江防陣地上遠遠地炸,我和死啦死啦,還有狗肉,坐在虞嘯卿的吉普上,連同老虞的司機和車上的機槍,這是我們僅有的一輛車,帶著籠絡來的垃圾兵向祭旗坡推進,死啦死啦一直在研究車載機槍。 死啦死啦顯示了他的氣節,有氣節完啦就開始要飯,要了裝備要兵員。要了主陣地要側翼防護,要了側翼防護要炮火掩護,最後連虞嘯卿的座車也被他要了,連同司機和車上的機槍,最後虞嘯卿只好現征了運輸營的卡車做臨時座駕。」 死啦死啦問我:「傳令官。這個勃朗寧怎麼使?」 我幫他解決卡住的工序,邊說:「咱們是固防,老掉牙的馬克沁其實比勃朗寧好使,不用換槍管,只要有水有子彈就能打到死。」 那傢伙聰明得很,立刻就會學會了。「有才。煩啦。跟著我,你會不會覺得……」 我看他用齧牙咧嘴和痛不欲生的表情來表現我可能覺到的東西。「活見鬼?」 死啦死啦說:「委屈。」 我多少嚇了一跳,「委屈?!」 「裝了滿肚子用得上的學問,還從不亂掉書袋子,還滿嘴粗話。一個打了四年還沒死的讀書人,寶貝兒。」死啦死啦壞笑著說。 「一個惡嘴惡舌的死瘸子。」說完我不看他,裝著忙活把被他搗騰過的機槍復位。 這是他頭回說了句讓我覺得溫暖的話,不是因為褒獎,我當那是挖苦,是因為他問我委屈,我每分每秒都在為我和周圍的混蛋覺得委屈,也不光因為這個,也因為他剛選擇了和我們同命。 「……我說你呀。」我說。 死啦死啦問:「怎麼?」 「為個炮灰團,幹嗎開罪翻臉就能把自己親弟弟一刀兩段的人呢?」 「……他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做。再利的刀也不能拿來砍死樹疙瘩。」 「誰管姓虞的。說你呀。為個炮灰團。」 「也不為你們。」死啦死啦說。 「為什麼?」我問。 死啦死啦似乎並不想說這個話題,草草地用「本該如此」結束了這個話題。而這時我們已經抵近了祭旗坡下,他轉向車後跟著奔死的人渣們,立刻找到了自己有興趣的話題,「我說弟兄們哪!臨戰在即,可我旁邊這個傢伙叫我們炮灰團!」 他可太他媽缺德啦,立刻就罵聲一片,尤其是迷龍不辣那夥人,本就跑得氣不順啦,撿了泥巴石頭照我砸。 可那傢伙絕對不是要損我一德就拉倒地,他更可勁地嚷嚷:「我喜歡這個名字!這個死瘸子實在是太會起名字啦!我叫死啦死啦!你們是死啦死啦的炮灰團!一幫天殺地!一炮灰跟我沖啊!」 然後他又一次發出在緬甸、在南天門都發出過的那種鬼叫,但他不是沖在第一個的,狗肉一狗當先,我們嗚哇喊叫地飛揚著手上拼湊的器械,似乎要踏平那座我們曾爬過一次的山丘。 我們在山路上連滾帶爬,手足並用。 火車不是推地,泰山不是堆的。不吹牛皮,哪怕現在山頭已被日軍佔領,我們也能像在南天門上一樣把他們撞下去。因為我們已經決定同命。 阿譯這回本來又要滑下去的,但居然抓住了一棵小樹,亡羊補牢。 山脊線在我們搖晃的視線和呼哧大喘中接近。 當我們追隨著狗肉的身影沖上山脊,原來還遠的槍炮聲一下就近在耳邊了,火線在兩岸和江面上穿梭織網,煙塵、爆炸、嗆人卻讓我們覺得久別了的硝煙味,東岸發射的炮彈在西岸炸開,西岸發射的炮彈在東岸迸射。日本人的飛機從江穀裡呼嘯而過,在我們頭上壓低。然後機槍彈在我們鄰接地橫瀾山陣地上迸射。 死啦死啦大叫:「掘壕!找掩蔽!」 我撲倒在地上,開始像別人一樣給自己狂刨一個散兵坑。我們都在忙這樣的事情,就像一群士拔鼠。迷龍端著機槍沖到一棵樹後找好了隱蔽,豆餅慣性地往他身前一趴充作槍架,被迷龍一拳砸開——他的捷克造是好的,用不著人肉架。 迷龍沖豆餅喝道:「幫老子挖坑去!」 我的小鏟頭上下翻飛。連呼帶喘,這種由低至高的衝刺真是每次都要人半條命。郝獸醫也在我身邊忙活,喘得你還得擔心他死過去。 郝獸醫勸我:「歇歇歇會兒……歇會兒……」 我不敢歇,鏟子倒揮得更猛了,「他媽的我得挖兩個!」 郝獸醫呼哧帶喘地說:「……幫你……幫你……我挖了也用不上,待會兒就滿地爬……傷患……到處都是傷患。」 我在百忙中抬望眼,死啦死啦在樹後使用著他的望遠鏡,轉過頭來看了我們莫名其妙的一眼,那種莫明其妙不是對我們而發,是他從望遠鏡裡帶過來的。 「停!」他說。 我們這些靠前邊的算是停啦。後邊還在不要命地挖,我們停了的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而支著機槍拉了半天架子的迷龍也莫名其妙地轉過頭來,沖著死啦死啦抱怨,「也不打我們呀?」 死啦死啦也不說話。又開始使用他的望遠鏡,炮火連天的倒是很熱鬧,可根本不落在我們這,他乾脆是連隱蔽姿勢也放棄了,我們一幫老油子也湊上去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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