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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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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門上襲來的火力幾乎完全著落在橫瀾山上,即使偶有落在我們祭旗坡上的。恐怕也是那個打暈頭了的瞎眼炮手。即使這樣,戰局仍是一邊倒的局勢——完全倒向東岸江防的局勢。橫瀾山主力團的築防本來就做得十足十,日軍的炮火和平射火力根本不妨礙橫瀾山那些隱蔽良好的陣地裡射出火線,把在江面上亂成一團的強渡者逐個射殺。 而虞嘯卿顯然也已經把他的後院整理好了,榴彈和燒夷彈飛越橫瀾山,在西岸江灘進退兩難的日軍之中開花。 我們只能帶一種閃了腰似的表情,呆呆地看著。 如果祭旗坡上有日軍,我們一準兒把他們摁回怒江吃水,如果有的話。可現在是怒江的漩流太過熱情,把日軍留住了吃水。聰明人做出蠢事來能把傻子氣死,竹內連山把固防的文章做了十足,卻在一條暗流賽似鬼打牆的江裡吃了癟,他們的強渡兵力根本無法在東岸做有效集結。 不辣喃喃地說:「……根本不鳥我們呀。」 死啦死啦瞪了他一眼,忽然開始鬼叫:「支上重機槍!」 於是開始打架子築掩體支我們僅有的一挺馬克沁和一挺M1919,重機槍組現在舒服啦,他們一挺機槍足有十多個無所事事的人在伺候。 那是洩憤。照我團剛翻了一倍的重火力來看,南天門上的日軍也許會鳥我們一眼,然後繼續向橫瀾山的十幾門平射炮和上百挺重機槍發射憤怒的子彈。 羅金生坐在他的馬克沁後邊,連槍聲響得都是有氣無力的,空空空,空空空。 那挺勃朗寧也在響著,當當當,當當當。 兩道火線鑽進龐大無比的南天門,根本沒動靜,照舊沒人理我們,倒是橫瀾山的集火打得驚天動地,西岸還想強渡的日軍早已經被炸收攤了,現在是直瞄和曲射火力都在集殲仍困在江心和少部僥倖過到了東岸的日軍,而南天門上的火力集中於橫瀾山,力圖搶回那麼一小部分的攻擊部隊。 我們早已經不再掩蔽,也無需掩蔽,我們像路人一樣站在祭旗坡上,看著橫瀾山與南天門的交火。 迷龍拿肩膀拱著羅金生,「我打會。我打會。」 羅金生懷疑地說:「你會嗎?會嗎?這是馬克沁!」 迷龍吩咐道:「……豆餅,把咱們傢伙架上!」 死啦死啦說:「輕機槍打不著。浪費子彈。」 迷龍便求援地看我。 我贊同死啦死啦,說:「絕對浪費子彈。」 迷龍坐下來的動靜就像臭炮彈落了地。而我們繼續觀望。 喊完了天殺的炮灰,卻連一顆槍子兒也不曾光顧。我們閃了腰,我們也丟失了一個被人看得起的機會。 日軍打過來時主力團就跑剩了一個營,就這一營人也把沖得七零八落的攻擊給頂住了,到跑掉的人被虞嘯卿堵回陣地時,結果也已經定下來了——主力團大功獨攬,我輩則如臭炮子的青煙。 我看死啦死啦,那傢伙臉色不好看,瞪著江心打著旋已剩不下幾個的日軍。 逆流而上的勇氣,漏船載酒的運氣——虞嘯卿一語中的。他為了這麼個虛無的結果開罪了最不該開罪的人,我打賭他本是想在祭旗坡上扳回一本,現在,他與我們同殤了。 死啦死啦陰晴不定的臉色終於定了,是偏向于陰,並轉了雷陣雨,他轉頭看了看我們的神情,我們大部分樂著,小部分茫然著,無論如何,這是件快樂的事情。 死啦死啦連連說:「丟人!丟死個人!丟個死人!」 我說:「嗯,怒江今天煎餃子啦。日本餃子。」 「我說的是我們!我們所有人!可恥!無能!孬種!雜碎!熊人!孱蛋頭!哈卵!蔫孫!癟三!不三不四!人五人六!七七八八的夾纏不清!」 我們都呆了,你很難聽到誰把這樣五湖四海的罵人話混一句裡罵將出來,更重要的,我們沒見過他這樣無節制地罵人——他從來出格,但很有節制。 不辣個不知死活地還要嘀咕:「這個是好嘛……」 他被死啦死啦由上而下的一記扣得一聲怪叫,死啦死啦此時雖未跳腳,那動勢勝似跳腳。 「沒怒江你們一幫孫子大概都跑得離禪達五十公里遠啦!兔子他爹得管你們叫小媽!你們要不要拜拜這條江啊?上柱香什麼的?日本人管吹垮了元朝艦隊的風叫神風,你們要不要管怒江叫聖江?」 我們就使壞了,我們側了身子,讓他看見我們後邊有幾個傢伙確實已經撮土為香地在那拜上了,那一小撮以滿漢泥蛋為首。 死啦死啦沖過去,連接兩個大飛腳,於是滿漢和泥蛋做了滾地葫蘆。 「別爬起來!跪著,就是方便別人踢屁股!」他像個瘋子一樣在我們中間到處躥著,「仗了點兒天時地利沾沾自喜,還說什麼老天開眼,終有正義——全民族的虛弱!我本來有十成十的把握把沖上來的再給他摁回怒江裡去!」 蛇屁股在我身後嘀咕:「還不都是在怒江裡撲騰嗎?」 死啦死啦便瞪我,我便忙閃身,指牢了蛇屁股,「廣東腔都聽不出來?!」 死啦死啦說:「不一樣!他是我們親手摁下去的!」 不辣辯解:「……不還是摁到怒江裡撲騰……」 「不是!你們就再也不是殘兵敗將!不是還魂屍!」死啦死啦怒不可遏地站在祭旗坡臨江的懸崖邊,指著懸崖叫駡,「你們就是打了一場勝仗的……」 當的一聲,那聲子彈的呼嘯與遠在橫瀾山和南天門之間的槍炮聲迥異,它很近——我們看著那個指著怒江一副投鞭斷流架勢的傢伙,他的鋼盔打腦袋上沖天飛起,而他站在再多走一步就直滾進江裡的懸崖邊,背著我們全無動靜。 我們呆呆看著,鋼盔飛起,鋼盔落下,他還是戳在那裡的一個背影,我們還是呆呆看著。 我想到的第一個詞是怒髮衝冠,第二個詞是腦漿迸裂。再後來我忘掉了任何詞彙而只有一個想法,他死了,像要麻一樣。 我沖了上去,像我一樣沖上去的還有迷龍、喪門星和郝獸醫,我們想做的是搶回那具搖搖欲墜的屍體,免得它掉下去成了個一去不返的路程。 屍體搖搖晃晃,一屁股坐了下來,我猛撲在地上才省得自己摔了下去,然後屍體翻了個身,向我們爬來,我們全夥子——至少是看見他的,也跟著木木楞楞地臥倒,屍體爬到一群趴在地上的我們中間。 屍體給了我們一個詭秘之極的表情,以及做賊一般的小聲說:「下麵有日軍。」然後他開始劫後餘生地輕聲大笑,「我鋼盔呢?」 滿漢和泥蛋這樣的菜鳥幹瞪著我們,看我們這幫老兵痞子像蠕蟲一樣在懸崖邊的地上爬行,一點兒也不緊張,只要你別站在死啦死啦站的那個鬼地方,日軍所藏身的江灘於我們是垂直的甚至內凹的,我們打不著他們,他們也打不著我們。我們在這爬來爬去只是因為覺得好玩。 不辣對著菜鳥們輕聲地嚇唬著:「砰。砰砰。」他一邊做出千奇百怪的死相,讓那幫傻子看得直瞪眼。 死啦死啦拿棍子綁了面鏡子探出去,下邊砰的一槍給他打碎了,他把棍子探出去,下邊又砰一槍,他就把樹棍子一直探在那,讓下邊的日軍砰砰著玩兒,直到有個槍法准得不得了的傢伙把他的樹棍一槍給打得飛掉。 橫瀾山那邊無論江面或者江灘上都已經沒有活著的日軍了,兩岸在對射,但這種對射意義並不大。沒有我們這邊的尾聲,按說今天已經收場了。 兩個殘破的日軍小隊。幾十個倖存者,被江水沖刷到祭旗坡的懸崖之下,連強渡工具都破碎了,回去是不可能了,他們只剩一個選擇。 死啦死啦扔了樹棍,甩了甩震麻的手。翻個身躺在地上嘿嘿地樂。我們也心懷叵測地笑著,可以這樣欺侮你的敵人,真是快樂。 死啦死啦開心地說:「老鼠掉在水井裡啦。」 喪門星也高高興興地說:「困獸,困獸。」 「游啊游啊游啊,遊到死。」不辣給我們表演了一個死老鼠的樣子。 「你們幾十個打過仗地,每人帶幾個沒打過仗的。」死啦死啦做了個下山包抄的手勢,「下去,摸螃蟹。」 這回我們有點兒愣了。我們看了眼他讓我們帶的那幫半兵半農的傢伙,他們站得離我們很遠,並且是刻意地遠一點兒。從上了這祭旗坡。他們就在那發抖——僅僅是因為橫瀾山那邊的槍炮響得比較猛烈,現在已經稀疏下來了,但他們還在抖,他們拿槍像拿著鋤頭,他們也知道那不是鋤頭。所以看起來他們恨不得把槍給扔了——就實在是一副我們這種老兵油子都覺得慘不忍睹的德行。 迷龍不滿地說:「帶他們幹啥?我家又不要脫磚坯子。」 不辣也說:「農忙還早。我家也不用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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