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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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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譯終於向他籠絡的拉雜球隊授球,那只能說是一個笑話的開始。阿譯自己都懂不太清籃球規則,更不是個擅長合作型運動的人,我們能看到的只是一群人在一個過小的場地裡推擠衝撞,阿譯跟在某個挾著球狂奔的人後邊大叫「放下!犯規!」 喪門星很快明智地從一堆人下邊爬了出來,坐在遠離危險的地方喘氣,即使這樣他的胳臂上已經被咬了一口——這場球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都更像角力。 蛇屁股現在掙出了那一堆胳臂和腿亂揮的人堆,在死黨不辣的掩護下可勁兒一跳,球砸在擱籃筐的的牆面上足飛往另一向,進自然是沒進,不辣「快扔快扔快扔」的鬼叫也戛然而止了,蛇屁股落下時手肘結結實實撞在他鼻樑上。 於是我們看著不辣鼻血狂噴,立刻和蛇屁股扭成一團——這倒沒什麼好擔心的,至少我沒見過人流鼻血流死——迷龍站得很遠,呵呵地樂,你很少能看見丫笑得那麼憨厚。 迷龍將要生離,豆餅將要死別。阿譯帶著他的糊塗大軍追逐一個皮質的球體,倒好像老天會因此給生命賞賜一個意義。 我哈哈大笑著,「你們活該在南天門上死了最好!」 沒人去管的球在地上滾動,被克虜伯撿起,那位雖然也是球員之一,卻是連追上任何一人的份兒也沒有,現在他愣登了一會兒,把球放進籃筐裡——那邊的籃筐低到這種地步,克虜伯雖然沒有起跳的能力,但只要踮起腳尖就放得進去。 於是克虜伯被大家瞪著,用他一向那種夢遊般的腔調宣佈:「贏了。」 我們中間那個最不服輸的精怪湖南人蹦了出來,不辣鼻血長流,但撿起球便怒氣衝衝對著另一廂的籃筐砸了過去,一是個巧勁兒,二也怪阿譯的球場實在窄點兒,不辣用投彈姿勢投出的那個球居然穿越整個球場一箭中的。 於是那傢伙在我們的目瞪口呆中又與剛才還打死算完的蛇屁股擁抱,他劈裡啪啦拍著蛇屁股的臉,「贏啦!」 那幫傢伙又紮成了堆,延續著一種隨時可能演變成暴力的親昵。阿譯從其中擠出來,撿他不知被誰打飛的帽子。 我沖著他們嚎叫,我再也沒有笑意,「你們就活該死在南天門上!」 然後一個掌聲單調地劈啪在響,阿譯抬頭看時再一次嚇掉了剛到手的帽子。 唐基不亮不喑地拍著他的手,何書光和餘治站在他的身後,我們不知道他們已經看了多久。 我們消停了,然後阿譯在發了幾秒鐘愣後喊了「列隊」,然後我見到我軍事生涯中最混亂的一次列隊,咎出阿譯,他在我們還簇擁做一團時又喊了「立正」,在我們一半人找自己位置,一半人立正時又喊了敬禮,於是區區二十來人分出了四拔。或找佇列或立正,或敬禮或乾脆茫然。 唐基永遠有一種讓別人如沐春風的恬淡神情,似乎他剛才就沒瞧見我們做死般的胡鬧,「好啦好啦。當此時局,好男兒是該有一副精強體魄,上可護國,下可衛己。看你們這樣,我心裡安慰得很。」 於是我們就看著阿譯把自己挺得像剛通過的槍管,「份內之事!副師座!」 唐基招呼著:「大家繼續吧。我就是順路過來看看,也不光是看。師裡派新鞋了,順路給你們捎過來。鞋這東西可得順腳。早說早換。你們是二十二個吧?上次我數了是二十二個。」 居然搞到副師座給我們上門送鞋,我們訝得面面相覷,而阿譯通地一跺腳,又是一個普魯士化軍禮,「二十三個!副師座!」 唐基也微微訝然了一下,顯然他對二十二的數字是相當有數。不過他不會去爭執這一個的區別,「噯呀,不好了。帶少一雙。」 而阿譯迅速地,也可以說壓抑已久地從一副精強幹練向另一個極端演變,「您沒錯。鞋也沒少……副師座,有人要死了。我們救不了他。」 何書光和餘治一臉壓不下去地鄙薄,因為阿譯已經是就要號泣的表情。我們驚愕和驚喜著,阿譯這廝終於做了一件有用的事情。 而唐基的手搭上了阿譯的肩膀,「那也要救啊。」 於是阿譯終於開始號哭了,就那份磅礴之勢來看。誰也都知道他絕不是僅僅為這件事哭的,「太不容易了,副師座。您不知道多不容易,活生生的一千多號,眼前就剩這麼點。睜眼見活人,閉眼就看見死人。我實在熬不住了……」 唐基沒費功夫跟他廢話,唐副師座這會兒的乾脆真是深得人心,「人在哪兒?」 用不著阿譯了,我們倒有十隻手指著豆餅的房間,三十只眼睛瞪著豆餅的所在。唐基的一隻手往後揮了一揮。他帶來的兵剛放下二十二雙鞋。排開了我們直沖那個房間,那動勢不知怎麼讓我想起風馬牛不相及的四個字:如狼似虎。 唐基現在又有心思跟我們如灑春風了。「總算還好。美國人幫建的醫院剛落成,那就是為你們建的。唉,我也不要說這種屁話了,醫藥物資無一不缺,想的和做的也永不是一回事,但個把人總還應付得來的。我只想跟你們說,虞師虞師,別師都稱番號,為何我們稱虞師,就是想你們心裡有三個字:自家人。」 聽得阿譯哇哇地又哭,並且被唐基拍了拍頭,唐副師座並且指示:「用我的車,快送去。」 何書光表示小小的異議,「縣長正在等您……」 我說:「該病患在南天門上作戰英勇,以肉身為槍架,無畏槍林彈雨……」 唐副師座決定了,「我親自送去。縣長那裡改日再議也可以的。」 豆餅已經被那一幫狼虎從屋裡抬了出來,郝獸醫在後邊「蒼天哪,幹什麼呀」的亂叫,直到看見我們這小小的陣仗而噤聲。 豆餅被簇擁著出去,我們鬧哄哄地跟在後邊。我輕輕地掐了一把以止住阿譯的悲悲切切——身為收容站最高長官,他得相送。 豆餅如果醒著,會被嚇尿。豆餅如果聰明,就會想一下自己到底成了什麼。他最多是南天門上活回來的二十三分之一,如此而已,阿譯三分之一的淚水是因為敏感,三分之二的淚水是為了幻滅和失落,而且我無論如何不能相信,排在縣長之前的禪達二號人物,專程一趟僅僅為了給我們送二十二雙鞋。」 豆餅被裝上了車,護衛者們也上了車,唐基一隻腳還踏在車擋上,又回望恭立地我們一眼,可憐了泥蛋和滿漢,他們一直竭力把自己挺成門神。 於是謎底揭曉。 「哦,林少校,你忠勇雙全,殺敵有功,升了。副團長,兼督導。」 「什……」阿譯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我從來沒見一個人能被自己的口水嗆成這樣的。 唐基便慈和地笑笑,「你們不居名利,我們還不能想著?」 我們看著阿譯終於止住了他的咳嗽,但是臉上的肌肉在抽搐,我可以肯定那不是欣喜而是巨大的恐慌,老天爺。他連一場籃球都應付不來。 阿譯的聲音都恐懼得發顫,「哪個……哪個團?」 「川軍團。」 阿譯的聲音驚訝得發抖,「哪個川軍團?」 「你們團。」看起來唐基不想做再多的解釋,憑阿譯的膽氣——實際上加上我們所有人的膽氣——也不敢再問,唐基毫不磕巴地上了車,車毫不磕巴地開走,帶著豆餅和我們巨大的疑團。 郝獸醫仍然在為我們中已經消失的欣喜而欣喜,「我他娘的要去燒香啦。我一直念呢,豆餅小孩子啊,不能就這麼去的。小孩子就有救啦!」 但是並無人響應他。 喪門星問:「什麼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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