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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迷龍便伸出一個巴掌比了一下,順便在自己臉上扇了一記,表示一種並無自責的自責,然後他開始擦乾自己。

  自從有了老婆,迷龍成了我們中間最乾淨的人,他每天把自己把自己洗得像個色迷迷的香寶寶——現在這種乾淨有了別的意思。

  迷龍邊擦邊說:「豆餅要死啦,他旁邊有個獸醫了,我要再擠過去就是裝。我不愛裝。以前沒對得起他。也就不要到了這時候裝犢子。以後我再碰見這種人,要對他好,這不能假惺惺叫還債,不是他可憐我就欠他,對不對?是我做人做得學了個乖。你說對不對?讀書人,說說你的見識。」

  「我沒這個見識,書裡讀不到的……你也沒覺得我有見識,這話是說給我們聽的。」

  迷龍幾乎是溫和地笑了笑,「我是瞧你們不說,不說。可照著要把自己憋死了整。人是比畜牲聰明點兒,可不是聰明在能把自己逼死。對不對。傻得跟土豆燉一鍋。」

  我點頭稱是。

  迷龍忽然罵道:「你他娘的給我看一副哭臉幹什麼?」

  我否認,「沒有啊。」

  確實是,我瞪著他,我確實很想哭,但我有一副笑臉。

  「恭喜你。」我說。

  「恭啥喜呀。我把老婆撿回來了都沒見你恭喜。」

  「恭喜你真有興頭去把件事情做好。還有,我覺著是嫂子從我們中間把你撿走啦。」

  「你他娘的給我一副酸白菜腔幹什麼?」迷龍說。

  我乾澀地笑了笑。迷龍便也不再看我了,他也知道再看下去,我怕是真就會哭出來——我們都不喜歡那樣——迷龍低了頭穿著衣服,順便撣了我身後一眼,「你弟弟出來啦。今天又不曉得要搞什麼。」

  我回頭瞧了眼,阿譯和著幾個人正出來,他們手上的東西,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是唐基派給我們,而我們又從未正眼看過的籃球籃網。

  「誰是我弟弟?」我問迷龍。

  他說:「興許是你哥哥。反正是孿生的。你不覺得你們倆真是很像嗎?想出一句損話就趕快告訴他,我沒見過這麼要好的哥兒倆。」

  我已經知道他說的是誰了,即使他不用眼睛也斜著阿譯,我罵他:「你媽拉個巴子。」

  然後我走向初晨的人們,告別完畢。我走向我必須繼續混跡其中的人們。

  阿譯在做一件你明白個中深意就會覺得可笑的事情,如果你想到他為此推究了一晚,這就更加可笑——他和喪門星、克虜伯這樣不怎麼愛用腦子的,或者不辣蛇屁股這樣就愛瞎起哄的,正試圖在院子裡搭出一個籃球場,這不是件易事。而且他並沒有籃球架。只好把籃筐就地上牆,我們的院子又並沒按他所想長出一個籃球場的形狀。甚至連兩個籃筐都不是一般高的。

  很多人在起哄,儘管很多人在幫他,但每個人都是一臉起哄的表情。他也不是不知道,他裝不知道。

  我冷眼相看著,不想涉入這樣一件蠢事,迷龍正回他的屋,一個被撓得滿臉花的男人正愛憐地觸摸著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的老婆,那真讓我羡慕,但我同樣無法涉入。

  迷龍去意已決。一頭驢子站起來了,用他剛生出來的手撣開鼻子前面的胡蘿蔔,他已經弄懂不做驢子的方法就是不要胡蘿蔔。

  剩下的驢子滿心悲涼,我是以為生命就是驢子追隨著胡蘿蔔,我也是恨透了胡蘿蔔的驢子。

  阿譯們用手槍在畫他們的籃球場,沒有任何打線工具,這院也根本不是一個籃球場的尺寸,於是他們只能在湊合中成就自己。

  有鑒於我們中間知道籃球場長相的人可能只那麼三兩個,阿譯終於不情願地向我發問——之前他儘量把我的旁觀當作不存在的——現在他小心翼翼到帶點兒期待,「三分線在哪,煩啦?」

  我看著他那幾乎是三角的,並且在兩分線位置的三分線,「什麼三分線?」

  阿譯支吾其詞,「你明知道的。」

  「我知道,可我不相信啊。這啥?你要帶大男人踢毽嗎?」

  阿譯的臉又開始有點發白,「籃球場啊……我說,你不要裝傻。」

  「為什麼偏偏是籃球場啊?」我問。

  阿譯:「因為我們有籃球啊……你真的不要裝傻。」

  我裝作很誠懇地問他:「你的績學勳章是打球贏的嗎?……你不要繃臉,我是說你是個熱愛運動的人嗎?我真的想知道。」

  阿譯憋一會兒,憋出極嚴肅的八個字:「健身保國,陶治情操。」他咬著牙等了一會兒,說:「你可以笑了。」

  但是我沒笑,我很認真地敬了個禮,敬禮在我們中間如此罕見,以致阿譯搞不清是不是該回禮。

  我說:「向唐副師座的訓導致敬。冒牌兒貨讓人渣從緬甸活回禪達,正經的少校就要教文盲打籃球,以國家民族的名義。哈哈,我知道你要向他學習。」

  我立刻看見阿譯憤怒得發了暈,說真的,怒成這樣還沒向我撲來,放在別人身上是件讓人疑惑的事情,阿譯只是著了魔一樣在那念叨,他氣噎在那裡。

  「我沒招你啊?沒招你,沒招你啊沒招你。招你啦嗎?沒招啊。我沒來不招你,從來不招你,我一點兒不招你,我……」

  我捂著耳朵,「得得得得。怕了你。在你腳下。」

  阿譯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腳下,然後又看著我。不辣那幫畫籃球場早已煩了,現在用一種比幹活更快樂的神情期待著我們。

  我解釋道:「三分線啊。還有,你找根繩子繃點兒白灰不就直了嗎?這畫得像個蜘蛛網,招你的規矩進了場要繞不出來。」

  阿譯瞪著我,儘管我已經明顯表示出和解的意思。我蹲下來,歎了口氣,說「其實你不在乎三分線,就是想我誇你一句。挺好的。我認真地說。帶著大家欣欣向上,是林少校該做的事兒——只要你帶得動,只是我沒法不覺得荒唐。」

  我也斜著阿譯,那位的拳頭正越捏越緊,我顧自用手指在地上畫著一個小型的籃球場,我有一種挨揍的莫名欲望。

  喪門星說和,「退一步。退一步。」

  不辣起哄,「打打打。他倆從來就只吐口水。」

  我看著阿譯,「要耍猴子給猴子看嗎?」

  阿譯的臉白了再白,他終於以一種遲緩猶豫的步態走開去修整他的畫線,那樣的遲緩和猶豫跡近痛苦。

  於是我向不辣們做了個怪臉,「猴子,沒戲看啦。」

  不辣全無愧色,像猴子一樣撓了撓自己,他們繼續去幫阿譯的忙,或者我誠實點兒說,幫倒忙和看笑話。

  郝獸醫遠離了外邊的喧囂,老頭子倦得要死,但是坐在豆餅身邊,擦著,洗著,換塊熱點兒的毛巾,喂點兒米湯——我們唯一的營養品,做著他徒勞無用的聊盡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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