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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於是克虜伯立刻便又睡著,呼聲來得比炮彈還快。屋子又震了一下,那不是拿拳頭擂的就是拿身體撞的,迷龍看來是要把他的抑鬱全發洩在房事之上。狗肉梗起了脖子,支楞起它的兩隻耳朵。我在這樣的左右交攻中苦笑,又要是一個失眠的晚上,「睡吧狗肉,睡得著就睡吧。睡吧,狗肉。睡吧,小醉。」

  但是迷龍的一聲嚎叫震得我僅有的幾分睡意也沒了,「你就是我跟路邊撿來的一個臭娘們兒!——別他媽那麼瞅我!我還動手啊!老爺們打老婆不揀日子!」

  又一次震動,這回我依稀聽到了拳頭著肉的聲音。迷龍老婆不是個哭天搶地大吵大鬧的主,所以我們能聽到的都是迷龍單向的嚎叫。

  我就喜歡跟這兒待著!咋的呀!這就都癟犢子玩意兒啦,咋的呀!癟犢子玩意兒都我弟兄,我們一塊兒生來死去時還沒你呢!不服咋的呀?走啊走啊!攔你我是你生的……

  又一次震動中不辣和蛇屁股鑽了進來,兩人臉上末日般的一種亢奮。

  「打起來啦打起來啦!這個好看,他兩個還不光會在床上打呢!」

  「東北老爺們發威啦,發雌威,哈哈。」

  我沖他們噓著,以免干擾下邊的進行時,迷龍正讓我們面面相覷。

  迷龍換了口氣,「……噯,我沒攔你啊。我話沒說完啊。我說天亮了你走啊,兒撒半句,攔你我是你生的呀!我說你不是我老婆啊,可雷寶兒是我兒子啊,要走你走啊,我兒子留下啊,兒撒半句,要攔你我是你生的啊!」

  這真是荒唐得讓我們笑都笑不出來啦,在又一次的震動中喪門星牽著雷寶兒進來。

  喪門星說話的口氣跟郝獸醫一模一樣,「噯呀這不好。小孩子小孩子。」

  小孩子一點兒不在乎,找個軟和地方倒頭就睡,他已經很熟練了——倒是我們在看著小孩子發愣。

  不辣疑惑地說:「我說,他媽挨揍,他怎麼一點兒不在乎啊?」

  我說:「吃了痛的喊得最響,所以,挨揍的不一定是迷龍他老婆吧?」

  於是我們嘿嘿哈哈地傻笑。阿譯整個晚上像平時一樣有欠投入,木木楞楞不知道想著什麼。

  那晚上我們又沒睡好,因為那兩口子吵了一夜,但是我們很高興,因為有人比我們更不高興。

  一個妻子不願意丈夫與整群不事創造,也沒有破壞能力的廢物為伍而已,她想走。於是我們一直嘲笑著她的長頭髮與短見識。

  天快亮了,我們東倒西歪地在屋裡,蹺著腿,哼著曲,伴和著我們看不見的迷龍一迷龍的叫嚎現在已經改成了帶著幽怨的哭腔哭調,「……我沒打你啊。你說,你看看我。你說我那叫打嗎?」

  我們哄堂大笑著,因為不辣正跪在地上,給迷龍的聲音配著姿態。

  「好吧,是撣了幾手指頭。你沒見人都要死啦。那是我副射手。」迷龍說。

  我說:「他知道他副射手的名字嗎?。」

  「我憋得慌啊。姑奶奶,都想走。可去哪兒?單你我也好說了。可咱還帶著孩兒。」聽起來迷龍簡直是哀求了。

  蛇屁股提迷龍找到一個辦法,「要飯咯。」

  不辣說:「這兵荒饑荒的,誰嘴裡能有多餘飯?豆餅可就是要飯要回來的,看那樣。」

  蛇屁股說:「迷龍會搶咯。」

  「帶著婆娘和伢崽?」不辣問。

  我幹滯地笑了笑。

  禪達是怠惰的蜘蛛網,收容站是結網的蜘蛛精。虞師不擔心逃兵,因為全師都是飄泊的外鄉人。逃跑是餓死。除了這沒人會給一干一稀的每天兩頓。掙扎是徒勞,我們最後學會的是把蛛網當溫床,甚至擅長了從中找些古怪的樂趣。

  我的表情忽然僵硬了,其他幾個傢伙臉上也是同樣古怪的表情,因為我們很清楚地聽見迷龍的聲音。

  「成。那就走。你覺得你男人在這裡不像個男人,那就走。三個外鄉人,三個紮一捆,三個成一家,三個死一堆。你要的,好。你要的,你逼的。」

  我們沉默,我想其他能聽得見迷龍他屋裡的人也一樣在沉默,迷龍也在沉默,這裡的晚上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靜過。

  然後我們聽見迷龍說:「那就走。」

  他大概是用狠狠的一拳或者一腳結束了這場爭執。我們又感覺到一下震動,然後是那邊在拿盆拿桶,重重地開門關門。迷龍出去洗他的澡。

  我們呆愣著,那麼現在不光是死一個了,還要走三個,也許是再死三個。

  迷龍在他慣常用的那個角落。用打來的涼水沖洗著自己。迷龍他老婆給他拿來他忘拿的布巾。迷龍沉默地接了,他老婆沉默地走開。

  我看了一會。輕聲地走過去。

  我說:「噯,迷龍。」

  迷龍回道:「噯,弟兄。」

  我因這個實在少見的稱呼而愣了一下,迷龍轉過身來。如果不是心裡抑鬱著什麼,我很可能就著迷龍轉過來的臉笑出來,那老兄臉上清晰的幾道撓痕,我撣了眼迷龍正進屋的老婆,同樣的災情慘重,迷龍的撣了幾指頭足可以叫一個女人臉上有了青腫。

  迷龍因此有些赧然,「娘兒們失了管教,著實讓弟兄們笑話。」

  「得了。有你們在,弟兄們每晚上才有點兒事做。」

  這個迷龍倒絕不會赧然,「嘿嘿。那就好。」

  我默然了一會兒,即使就迷龍的粗神經,也知道我們要扯的絕不是這個。

  「當真的,迷龍?」我問。

  「真的。我沖頭一晚上了,冷水一激還真的覺得就是真的。你說我整啥玩意兒來了,照著群苦大力欺軟欺硬,被喝豬似的跟人混兩頓一干一稀?命都不要過,還圖這三三兩兩散碎賞銀。那就還不如怕老婆,被老婆撓個滿臉花是不是?嘿嘿。」

  我瞧著,無論怎麼看那個三十八歲的笑容都比我這個二十四歲的要來得年青,於是我毫無愉悅地強笑,「把丟人事拿出來說就不丟人啦?你那叫怕老婆?怕老婆的把老婆打作豬頭胖臉?」

  迷龍嘿嘿一笑,「就是撣了幾指頭。」

  我說:「哪個手指頭?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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