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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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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嘯卿追問:「什麼?」 「如果我三生有幸,能犯下他犯的那些罪行,吾寧死。」 我們都愣了,我們瞪著那傢伙,那傢伙仍在哭,而虞嘯卿或唐基並沒說下去一類的話,虞嘯卿甚至用手指在輕輕扣打著桌面,等著。 唐基說:「說下去。」 阿譯簡直是在號啕,看也沒看我們,他只是以一種氣急敗壞的姿態,用手指了我們。 「我死也不要做他們那樣的人,腦瓜裡邊冒著泡,不是想事,是搗漿糊。」然後他用同一只手指了站在他五米開外的死啦死啦,「我要做他那樣的人。——如果我真的沒可能做成他那樣的人,我現在就死。」 唐基態度不明地哦了一聲,虞嘯卿仍然輕輕扣打著他的桌子。我們很沒面子地沉默著,聽著阿譯的抽噎。 「我們都不想做我們正在做的這種人,於是儘管阿譯象娘們兒一樣說死說活,並擁有我們中最搗漿糊的腦瓜,但他精確地說出了我們的想法。 我嫉妒他,覺得那本該是我說的話,可我又疑惑那是不是我真想說的話?虞嘯卿說我一肚子稻草,唐基說我想說的太多,而我永遠在疑惑我到底要對自己說什麼話。 卡車在路上顛覆搖晃。 這趟的回程沒有押送的車。 我們在車裡,或坐或躺顛覆搖晃,躺著的顛到坐著的身上,坐著的覆躺在躺著的人身上。 我們中間還擠著一些這回補充的米、面、食物。了不起的是居然還有個籃球和籃網。 回去的車很顛,和我們一起被扔上車的有下半個月的口糧和唐副師座特令賞的籃球籃網,他說健身保國,陶治情操——可是車仍然很顛。 阿譯最後也沒說清死啦死啦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沒有宣判,因為沒宣判便已退庭,也沒槍斃,因為沒有宣判。 於是我們一邊被司機當漿糊攪,一邊在腦袋裡攪著漿糊。 蛇屁股在又一次和克虜伯做了親密接觸後開始忍無可忍地大叫:「要死人啦!」 喪門星表示贊同:「是啊。他是好人,要槍斃好人一定是靜悄悄的,砰啦。」 蛇屁股罵道:「我說這個死脫了頭的開車的!」 一袋米砸在喪門星身上,那是迷龍幹的,「你說誰呢?你還真是個喪門星!」 喪門星在這會可不像個順民,拉了個馬步架子準備迎戰,可他顯然沒在一輛快把人顛作五癆七傷的車上練過馬步,被顛得摔在郝獸醫懷裡。 我在同一次的顛覆中被顛撞在阿譯身上,這麼顛,可阿譯在想著他茫茫的心思,帶著一個茫茫的表情和紅腫的眼睛。 「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你不可能做成他那樣的人,讓大家舉手說,然後舉手的是除你外的所有王八蛋,你真會現在死嗎?」我問他。 阿譯立刻用一種警惕的表情看著我。 我解釋說:「我不是要損你,阿譯,只是好奇,真的。」 「如果我問他們,你不可能做成他那樣的人,舉手的也會是除你之外的所有王八蛋。」阿譯反擊道。 我說:「別把我除外。我也會舉我自己的手,因為我不想做他那樣的王八蛋。」 「真的?」 「嗯。」 於是我們彼此頂牛一樣瞪著。我堅持著不讓他看出我眼裡的東西。 「阿譯很少有能傷到我的時候,比如說現在這種時候。 可你如果一直和他磕巴著說話,一會兒他說話也會變得磕巴,這時候你再流利地和他說話,他會氣得更加磕巴。這就是阿譯,一張網眼開得過大的網,大魚輪不到他,小魚全流跑啦。」 阿譯掉開了頭,堅持是沒有啦,曾經的堅持現在成了偏執。 「你們都是王八蛋,他不是。所以我想做他那樣的人,我也能做成他那樣的人。」阿譯看著車外路邊嶙峋的石頭說,「哪怕我現在跳下去,我也就做成了他那樣的人。」 我拍了拍他,「得啦得啦。別擰啦。我輸了,你羸啦。」 阿譯用偏執的方式表達了他的不屈,同時也在說,死啦死啦——叫著這個名字的人死定啦,我們渾噩地被叫醒,再渾噩地回去,雲南有很多雲,但只有阿譯這樣踩著棉花過日子的人才會覺得這和我們有什麼干係。 了不起的是迷龍和喪門星,在我和阿譯說話的時候一直你一拳我一腳地沉默往來著,這樣顛的車上那樣的拳腳傷害倒不大,但人終會被打急,我和阿譯不再說話時那兩位便扭在糧包上滾打。 迷龍邊打邊說:「老子老早就看你不順眼!」 郝獸醫勸架,「要不要好好活啊?這都糧食啊!」 克虜伯積極地從那兩位的身下搶救著糧包。我看著車後遠逝的山景。 我向死啦死啦告別,一千人死了,但這裡還有二十來個不要臉的得活。我心裡終於有點兒痛了,因為我剛發現他的有趣。 我們已經煮好飯了,克虜伯的碗完全攔住了他的臉,他在扒飯。 那傢伙放下碗,打了半個飽嗝,只是半個,然後說:「餓了。」 我們都不理他,我們沉默地扒著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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