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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我催他們,「請便請便。睡得著快睡。他一開工你就覺得鬼子過江了。快睡快睡。」

  那兩傢伙當了真,忙不迭攤上草就睡。

  剛趴下迷龍就開工了,「依得兒呀得兒喲喲喲喲―得兒啷叮噹!」

  不辣簡直是跳了起來,沖著那鬼叫來的方向嚎了回去:「郎從那門前過喲!妹在那家裡坐嘍!」

  我也扯嗓子起哄:「……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好極了好極了。你們就一路鬼叫到天明,那嗓子就夠陝北沙子味了。我也就回家了。」郝獸醫說。

  蛇屁股恨恨地說:「什麼世道啊?女人不叫男人叫,我本想聽個女人聲…」

  迷龍接著唱:「金戒指啊不哇是啊值呀錢的寶哇!依個呀兒呦!」

  郝獸醫接著歎:「小孩子小孩子!」

  「我爺爺也喜歡唱戲。你們把他埋了。」小孩子說。

  郝老頭兒心痛得不行,「噯喲,可憐孩子,過來跟爺爺睡。」

  雷寶兒是早困了,拱過去就睡。

  我一邊撕著紙片堵著耳朵,一邊看著老頭子對那小混蛋輕拍輕摸的,「我們才是可憐孩子。這動靜小孩子是不怕的,我們?我寧可迷龍來這屋敲鑼打鼓。」

  我一邊說一邊用脫下來的衣服包住了頭,把顆頭包得嚴嚴實實像顆布頭:「我給他一個鐘頭,我看他能鬧騰過一個鐘頭。」

  蛇屁股、不辣一看這行,連忙模仿,連郝獸醫也學。

  不辣吹噓:「要我的話,一個鐘頭就不大夠。」

  我把我的布頭腦袋擰向了那個大言不慚的小子,「哼!」

  然後我把自己砸在草堆上。

  雞在叫。晨光初見。

  「八月呀秋風啊冷颼颼哇——!」迷龍還在唱。

  蜷在哨上的滿漢被驚得猛彈了一下,然後掙扎著醒了,「……泥蛋,你怎麼不來換我崗啊!」

  泥蛋就睡眼惺忪從他窩裡出來,「我困的啊。睡不著。」

  「王二姐坐北樓好不自由哇哎哎咳呀-!」

  狗肉輕輕叫了一聲,然後嗚咽了一聲。迷龍贏了,狗肉已經累趴下了。

  我們的屋裡現在很擠,因為那幾個——喪門星、阿譯、克虜伯也都來了,我們坐著,躺著,趴著,用布包著頭或者不包著頭,塞著耳朵或者不塞著耳朵,瞪著眼或微闔著眼,咬著牙或者不咬著牙——並且我們又有了新的聲源:克虜伯在屋裡都找不著地方放他的胖大身軀了,丫不包頭不塞耳朵,僅僅是往牆上一靠,便睡得鼾聲連天。

  一夜引亢,直至天明。

  離叫驢迷龍最遠的屋被認為世外桃源,人們絡繹地趕來印證一個真理:桃源並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一去六年沒回頭呀,想二哥我一天吃不下半碗飯……」

  迷龍一直唱,我們就是聽著,已經不抗議了。但克虜伯的鼾聲頓轉高亢,以酣夢表示著抗議。高亢到連我都扯掉了包頭,表情怪異地看著克虜伯。

  阿譯躺著,失神地望著屋頂,「噯呀。」

  桃源還是存在的,存在于一個死胖子油膩的心裡。

  不辣忍無可忍,拿小石頭瞄克虜伯,問題是他瞄了半天也是聽風辯器,根本就不扯掉他的包頭——最後摔我臉上了。

  我生氣地說,「把尿片子脫了行嗎?我早受夠了呀!」

  「脫了脫了。捂死我了。」不辣扯掉他的包頭便瞪著克虜伯發呆,「豬也都醒了,他怎麼就還能睡著?」

  阿譯失神地躺著,望著屋頂,又「噯呀」一聲。

  我揉著被石頭摔過的臉悻悻報復,「是啊,豬也都醒了。」

  蛇屁股是把頭拱在牆角裡這了這晚上,而現在他在嗚咽,「一晚上啊一晚上,這是個人嗎?」

  我繃著一夜未眠熬成了青白的臉,「是個人。鳥人。」

  蛇屁股問喪門星:「你叫董刀,你懂刀還是懂劍啊?」

  喪門星看著不那麼憔悴,他一副抵禦心魔的樣子打著坐,雖然這讓他看起來很有德的樣子——問題是他那樣盤了一晚上。

  因為打著坐,喪門星也謙遜地回答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我不懂劍。」

  蛇屁股追問:「那你就是會家子啦?」

  「……談不上。學無止境。」

  阿譯望著屋頂,失神地躺著,接著「噯呀」。

  「你們會家子能搞一晚上嗎?」蛇屁股想問的原來是這個。

  喪門星弊了很長時間,籲出口長氣,「……心淨,自然涼。」

  不辣蹦了起來就去摸喪門星,「你讓我摸摸,我看你怎麼個涼。」嚇得喪門星左支右搪招架不迭。

  似乎睡著的郝獸醫其實沒有睡著,閉著眼對我們要死不活地念經:「小孩子啊小孩子啊。」

  阿譯失神地躺望屋頂,「噯呀。」

  我打斷他,「行行好,你噯呀一晚上了。」

  阿譯反擊我:「你們也行行好吧,你們也整晚上連炒帶炸呀,幾百隻三黃雞啊,上海城隍廟啊。你昨天不是做過了嗎?你都說累死了累死了,累死了倒頭睡啊!你怎麼也這麼大反應啊?!」

  郝獸醫念叨著:「小孩子啊小孩子。」

  我瞪著阿譯,這小子活是一晚上憋出來的,猛力地一下回擊還真讓我噎住了,最重要的是他直中要害了。

  「……我餓了!」我說。

  「我也餓了。」我們瞪著像是從不曾睡過的克虜伯,他瞪著我們——原來只要說餓了便可以讓他不再打鼾。

  「……今天吃什麼?」阿譯問。

  郝獸醫說:「沒存糧了。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送來。」

  我看看克虜伯,說:「這裡有一張口頂得八張口,就是萬一送來了怕也是不夠。」

  不辣問他:「噯,胖子,你沒地方去嗎?」

  克虜伯很木然地撓撓自己的頭,「去哪兒?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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