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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死啦死啦的狗踞坐著,看著我們。我幾乎有點兒受不了它的眼光,它看我們的方式像郝獸醫一樣悲傷,但因為它是一條狗,又帶著死啦死啦看我們一樣的促狹和挑剔。

  我轉開了頭,「那傢伙長了一臉害人相,我第一眼看見就知道他會害死我們。」

  喪門星茫然地抬頭,「誰?」

  「你說是誰?」

  喪門星大悟地表示同意,「喔,那傢伙。」

  我們罵著他,可我們並不覺得憤怒。我們不憤怒卻一直罵著他。

  阿譯被郝獸醫纏著,忽然就沒來由地罵:「死剁頭的!他媽的!」

  阿譯罵人是件稀罕事,而郝獸醫沒怎麼著,那邊火氣正大的不辣倒很警惕,「你罵誰?」

  阿譯說:「你說是誰?本來打這麼一仗,你上等兵不辣至少升到中士!」

  「……喔,他媽拉巴子的。」不辣也罵了一句。

  郝獸醫歎了口氣,搖著頭站起來,他終於注意到喪門星在我腿上的折騰,「喪門星你別胡搞,我來我來……阿譯啊,我不知道管不管用啊,都說這是插根筷子就成竹林的地方,你再種下去試試。」

  「都好當柴燒了。」阿譯喪氣地說。

  郝獸醫鼓勵他:「種下去試試。」

  然後他開始料理我的腿。我越過郝獸醫的頭看著死啦死啦的狗,它一直看著我們,都說狗眼看人低,可我覺得它好像在俯視蒼生。

  我歪著頭,看著大門發呆,哨兵泥蛋和滿漢終於學會把我這種長期的凝視當作無物,但他們的心理素質也註定了:我這樣看著門,對他們永遠是個煎熬。

  迷龍的門終於開了,開得和關得一樣重,他跑到別人的房外,瞪著瓦簷撒尿。

  阿譯終於把他的樹根又植回了原地,但這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並且他以他老哥特有的細心和多餘掘了幾條蚯蚓放在土裡,然後開始跟他的蚯蚓說話:「勞煩你們啊。搬哪都一樣的,你們該做啥就做啥。」

  尿完尿的迷龍打他身邊走過,「噁心吧唧的。賊像你。」

  蛇屁股聞聲而追在他身後嚷嚷:「迷龍你行家富貴!一天不探頭,探頭尿我牆根下,尿出來的都給我舔回去!」

  迷龍站住了,回身,這時候他那一身肌肉都是不懷好意的,「咋舔?」

  蛇屁股就被嗆住了,也轉了身,實在下不來台就對死啦死啦的狗學了聲狗叫。

  那條狗以絕對讓人從襠底涼透的低聲咆哮作為回答,蛇屁股噎了一下,極迅速地進屋,關門時幾乎把那扇老掉牙的門給關脫了榧子。

  迷龍哈哈地乾笑了兩聲,那種笑聲殊無半點兒歡樂。阿譯埋著頭不看他,我在他回程的路上讓了讓。迷龍現在一門心思地惹事洩憤,生死與共已是昨日黃花。

  但迷龍在我身邊站了下來,他就是要惹事,「我知道你那娘們兒住哪兒的,住那兒都是幹那個的。你要知道不?」

  我冷著臉,「回屋回屋。睡死你算球的。」

  迷龍快讓我氣結了,他把兩隻手塞在腋下撲打著,兩隻腳撲答登踏著,「小雞小雞!咯答咯答!」

  我還擊道:「你老婆呢?」

  迷龍極其堅強地又乾笑兩聲,然後極不合時宜地瞪著天吸了吸鼻子,他這次回屋時關門關得又比開得還重。

  我瞪著死啦死啦的狗,它搖了搖尾巴,別的狗搖尾巴表示奉迎,但發生在它身上……像是嘲笑。

  我們回到了從前,互相捅開瘡疤,同時我們有一種荒唐的想法——死啦死啦把魂附在這狗身上了,他在看我們笑話。

  沒錯,這像他幹的事情。

  於是我很想揍那條狗,我找了根大棍子,揍任何一條狗都夠用了——除了這條,而這條正氣定神閑地看著我。於是我挑了另一跟,另一跟跟筷子差不多,長度是筷子的兩倍。

  我捏著那跟筷子,壯了壯膽,走向那條狗。

  蛇屁股和不辣相攜相擁著從屋裡出來,沒人去管他們怎麼又和好了,他們出自無聊而鬧翻,又出自無聊而和好,而既然康丫和要麻都死了,這兩位也就別無選擇地只好成為哥們。

  為了對抗迷龍,不辣和蛇屁股又成哥們兒,但這一對兒遠不如不辣要麻的前組合來得結實,實際上他們用來彼此爭吵的時候比什麼都多。

  這兩哥們站我身後看我耍把戲,我正羞羞答答拿著那樹枝跟狗套近乎,被那狗一眼嚇得把樹枝再次掉在地上,於是那兩貨的怪笑聲像雙胞胎似的,我瞪了他們倆一眼。

  「我的狗怎麼樣?」我問。

  不辣嘲笑我:「你的狗?你在它面前像貓。」

  蛇屁股跟著嘲笑我:「這麼不要臉會被雷劈的。你的狗叫什麼名字?」

  我準備想個最缺德的名字,正好饑腸雷鳴,我摸摸肚子,「它叫哪啥,狗肉。」

  「狗肉?」這名字對同樣饑饉的蛇屁股是大刺激,「香肉好啊!老湯香肉!」

  不辣舔了舔嘴唇,「要放多辣椒。」

  我繼續用小棍和狗肉逗趣,「我研究半天了,它合適紅燒。」

  蛇屁股忽發奇想,「我說,守著幾十斤好肉聽肚子唱,咱幹嗎不把它燉了呢?」

  我半死不活地敷衍他:「對啊好呀。」

  不辣精神抖擻地地說:「你來。我會扒皮,給你弄床狗皮褥子。」

  蛇屁股見能吃的就有點兒短路,舔舔嘴唇就正上,儘管他只是想摸摸狗肉的肥瘦,但狗肉終於正眼看了他,喉嚨裡低低地哼了一聲。

  蛇屁股的反應跟我想的一樣,抽筋似的往回猛縮,「……不好了。我怎麼覺得它看我倒像在看著人肉呢。」

  於是我和狗肉、不辣一起看著蛇屁股。

  「如果是你的話,我喜歡清燉的。」我說。

  蛇屁股被我們仨看得打了個寒噤,呸一口掉頭就走,這時候我們聽見車聲,車聲在我們這兒停下,我們注目院門,在屋裡的也從屋裡出來,無論好壞它都是一個意外。

  何書光帶著一個醫官和一個小兵進來,手上拿的不是武器——扛的米和麵,彈藥箱裝的肉類菜蔬、罐頭,有人背著急救箱,這一切讓餓得玩笑都要死不活的我們眼睛發直。

  「你們長官呢?出來領糧!」吆喝豬也就他那架勢了,但阿譯忙不迭地紮了出去,我們都面露喜色。

  蛇屁股高興地說:「不用吃狗肉了。」

  我和不辣異口同聲地回他:「不用吃蛇屁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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