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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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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終於想起來向我們解釋了,「從來不知道啥叫夾尾巴跑的那傢伙!咬得我差點兒夾尾巴的傢伙!生死交交生死!用不著拜把子的好兄弟!」他立刻又跟那條大狗纏上了,「別做狗了你,你老大去山裡砸狼爺的場子,你做狼王好了!」 我忽然明白我看見的是一個家庭,我不知道他來自哪裡,可這條嚇死人的狗,是在所謂的家裡牽掛他的唯一生命。 我仍然覺得心裡的那股寒意未去反盛,我在一片寂靜中轉了轉頭,眼角裡看見一個高瘦挺拔如槍的人影,我轉回了頭又覺得不對,於是我完全轉過了身子,瞠目結舌地看著虞嘯卿。 虞嘯卿,仍然是那副天降大任的排場,卡車和吉普停在我們坐席的左近,那十九個倖存者都噤若寒蟬,他的精銳愛將張何李餘們站在他的身後,和著一臉不善的師部憲兵,還有一個貌不驚人,一臉庸人相得不似軍人的五旬軍人。 死啦死啦也終於不再和他的狗兄弟糾纏,爬了起來,撣了撣灰,然後敬了個禮——我甚至記不起來他曾幾何時敬過禮。 虞嘯卿還了個禮,手仍摁在他的柯爾特上,我毫不懷疑他會拔槍來那麼一下,就像對現在仍曝在怒江東岸的特務營長。死啦死啦站他面前也襯得有點兒萎,刀鋒總是比棉花奪目。 「幸虞團座力挽狂瀾,重築江防……」他說。 虞嘯卿說話跟砍刀也似,立刻就把他的話砍斷了,「命裡事,份內事。說你的事。」 死啦死啦涎著臉繼續說:「……又一言九鼎,及時發炮,這裡無分軍民,一條命都是團座給的。」 「老百姓的命是他們自己的。你們的命,臨陣脫逃得來的,那就不是份內事,是我最恨的事。」虞嘯毅說。 「我下的命令,他們……」死啦死啦說,然後他看了看我們,「一直都不錯。」 虞嘯卿點了點頭,「很好。能讓一夥散兵潰勇打這種絕戶仗,你本該是如此對他們。與他們無關,我知道了。」 於是死啦死啦鞠了個大躬,把手裡的東西奉上,「總之,大恩不言謝。」 虞嘯卿根本就沒去看死啦死啦手上的那支南部式,「我不愛用倭寇的器物。」 死啦死啦解釋道:「南天門上打來的,原主是個中佐,槍柄上有他的名字。」 虞嘯卿看了看槍柄,「立花奇雄,日軍竹內聯隊副聯隊長,身世顯赫,論謀勇卻有紙上之嫌。真貨教假貨給斃了,可見英雄不問出處。」 死啦死啦就著那話裡藏刀,可勁兒乾笑,「如果南天門用兵的是虞團座,恐怕竹內本人的佩槍也要在這裡了。」 「你這一頂頂高帽子扣過來可不教人討厭?我不擅打無準備之戰,如果南天門上是我,打得還不如你。」虞嘯毅說,然後掂掂那支槍,「謝了——抓了。」 那傢伙不形於色,兩句話間的落差也實在大了點,他那些親隨可不管這些,抹了死啦死啦的肩膀就要上繩子。 虞嘯卿說:「軍人須有敬重之心。」張立憲何書光幾個人仍在生綁,他們大概除了虞嘯卿也不敬重個什麼,於是虞嘯卿吼道:「銬子!不是繩子!」 那幾個人總算明白過來,換用了較為文明的銬子,死啦死啦紮煞著雙手琢磨剛戴上的銬子,他總算是還幸運,我們都見過特務營長被綁得像頭待宰的活豬。 我還不是那麼意外,而對其他的二十個人來說,這個轉變也實在太突然了,他們還沒有鼓囂,只因為憲兵們的槍雖然沒有舉起來瞄著我們,但確實是有意無意地對著我們,迷龍剛往前走了一步,立刻被何書光警告性地指著鼻子,而那支沒上藥的鳥槍也被人拿走了。 我止住迷龍,「別動!你不知道怎麼回事!」 迷龍看了眼我,又瞪了眼何書光,最後看著死啦死啦以尋找一個答案。 死啦死啦很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讓他回到我們中間,順便向我抱了個揖以示謝意,他做這些時像在炫耀他有而我們沒有的手銬,「照顧我老弟。」 我知道那說的是他的狗,「倒怕你老弟把我們吃了。」 他樂了,於是低下身揉了揉那條狗的頭,他也許說了什麼,也許根本啥也沒說,但那條狗的反應讓你只好把它當人,而且是當一個思維極成熟的人對待,它聞了聞那副手銬,然後用一副悲傷的表情看著死啦死啦轉了身子,在人的指引下上了那輛卡車——它甚至連低鳴也沒有一聲。 反倒是我們人,諸如迷龍、不辣這樣的人,需要我一手抓著一個,用言語壓制:「別胡來,真為他好就別胡來。」 阿譯問:「為什麼?」 我看了眼他那悲傷而沮喪,蒼白的臉,我動了動嘴,什麼也沒有說。 而張立憲過來,向阿譯敬了個禮,阿譯茫然得忘了回禮。 「你說過你是十五期軍官訓練團成員?」張立憲問。 阿譯看著他,說:「……你是十七期的。」 張立憲卻並不是來攀交情的,「長官叫你過去。」 叫他去的卻並不是虞嘯卿,那個一臉庸人相的五旬軍人用目光向他示意,雖世故,卻友好得讓阿譯寂寥的心裡頓生暖意——那個人戴著上校銜,但你無法從那上頭判定他的身份。 阿譯立刻顛顛地,帶著十七八個疑團過去。 而虞嘯卿看了眼已經裝好死啦死啦的車,看看我們,如果看車時他還有難以壓抑的敬重和惋惜,看我們時他立刻心生了厭意。我耷拉著頭,迷龍搓著泥,不辣一隻手伸在褲襠裡,郝獸醫…… 光沖他那副老相也是沒賣相的,更遑論軍容。 「似軍似匪,似民似賊。」他慘不忍睹到乾脆把腦袋轉向了他的手下,「給他們找個地方打理好。這樣子放出來要叫禪達的鄉親對我軍頓失信心。」 然後他轉頭走開。 車駛動,人分開。雖然很累,但輪子與我們無緣,我們仍站在那裡,那條狗像有什麼要說似的向我走近了幾步,讓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我看著它,它看著我,我很茫然,它很悲傷。 何書光吆喝著:「走啦走啦!團座說不要晾在這裡!」 我們開始在車尾的煙塵中開動我們的雙腿,物資緊燒的是劣質油,那煙嗆得我們只好低了頭。 顯然禪達人並沒有覺得我們丟了軍隊的人,他們不斷打亂我們本來就不成隊形的隊形,把我們剛才沒來得及吃完的東西塞到我們身上。我低著頭,看著貼著我在走的那條狗,每當它靠我太近時我便閃遠一點兒,我的視線外邊,押送我們的兵在喝叱,但食物仍在塞來,剩下的花枝仍然擲在我們低垂的頭上,然後落在地上被我們的腳踏過。 阿譯回到我們中間,手上立刻被人塞了一個巨大的榴槤,他拿著那玩意兒的難堪表情讓我在這一路沉默中亦覺得有趣。 我說:「阿譯,以後你可以拿它做聘禮。」 那傢伙居然很正式地回答:「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我實在想笑,說缺德話讓我稍抬起了頭,然後被一枝花擲在我的眼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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