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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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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開始乾笑,「醉臥沙場君莫笑,弟兄們這一路受夠了美國罐頭英國餅乾,一路想的可就是咱們禪達的大肉餡包子!」 虧他說得出來,這生是餓的了,我們瞪著他,眼裡如要踹出飛腳來,但我們還得就著他豪放的一揮手,否則所有人都要沒法下臺。 「吃吧吃吧,把手上的吃了就好,以解弟兄們思鄉之苦。」他厚著臉皮說。 我們連忙往嘴裡生填,迷龍邊翻著白眼邊沖他很想要的大肘子乾瞪眼,但也別伸手了吧,我們忽然之間覺得很要臉了。 那老耆宿猛一伸手,大拇指直伸到了正和一個半包子苦鬥的死啦死啦鼻尖下,「壯哉!見你們去,見你們回,去時鋪雲遮月,回時干戈寥落,老朽做了一生的蠹蟲,今日才懂得馬革裹屍說的是大悲涼,卻不是豪情。——來!」 我咽著包子,沖著那豪興大發的老頭子猛翻白眼,那幫傢伙表情也好不到哪裡去,要來扯這個蛋恐怕阿譯的心得都要強過他這老蠹,沒打過仗就是沒打過仗,但老頭往下的搞法卻嚇了我們一跳,他那大碗一抬,旁邊的小青年捧起罎子,倒酒就如倒水一樣——那碗盛酒的話怎麼也得有個三四斤。 老頭兒現在拿碗都有些吃力,「沙場事,昨日事,今天你就來個醉臥家鄉吧,禪達人,君子人,不會笑你。」 我們又開始乾瞪眼了,這回不是噎的而是嚇的,看死啦死啦出洋相的心是誰人都有,可這碗下去不出人命的可能性不大。而那傢伙笑嘻嘻地端過碗,讓我們見識他在戰場之外的無恥。 死啦死啦接過來,說:「謝老爺子的美意。上敬戰死的英靈,下敬塗炭的生靈,中間這個,敬給人世間的良心。」 我們看著他天上潑一半,地下澆一半,中間再把剩的個碗底揮霍一半,最後剩了還不到一口的意思帳,然後拿了個天大的架子一飲而盡,就這麼著還被嗆得齜著嘴呵了半天氣,最後還好意思亮了個點滴未剩的空碗給人看。 老耆宿愣了會兒,看看自己的腳,倒被他半碗酒倒得泡在酒裡了,「……壯哉!海量!」 這就是個信號,於是鼓聲又吵得我們腦仁兒痛。 大號鳥銃對著天空,轟隆的一下子。 迷龍放下了銃,開始嚷嚷:「我老婆呢?!」 我們瞪著站在半堵矮牆上的那個傻冒,他傷心得像喝醉了一樣。我們仍被堵在包子鋪左近前進不了一步,那無所謂,反正前進我們也不知道去哪,我們乾脆叫花子一樣坐在地上,把禪達人送來的吃喝造光再說,下頓飽飯就不知要到什麼時候了。 迷龍沖我們嚷嚷:「瞅見我老婆孩子沒有?!」郝獸醫說:「不是過江了嗎?」 「沒瞅見!叫人拐跑啦!是個死胖子!這年頭敢胖的沒好人!」 我沖他說:「你他媽少喝點兒!」 迷龍辯解道:「我一滴都沒喝!我一直找我老婆來著!……那個誰誰,你站著別走!我老婆我兒子,你看紅眼啦派人給拐跑啦!」 那個誰誰是死啦死啦,他正從我們中間站起身來,走向個空寂點的地方。迷龍不分青紅皂白的胡嚷也只教他停了下步子,看了眼,然後留下個苦笑走開。 我們也不再搭理迷龍而繼續我們的歡樂。一群鄉野之人能如何對待他們認為的英雄呢?不過是你想吃就給吃,想喝就給喝,我們席著的地上,每個人跟前都放了來自好幾家的碗碟,所盛放的內容若在飽食之日看來簡直就是胡攪蠻纏,我們左一口豬肉右一口石榴,而一幫鄉野村夫嘻嘻哈哈,吸著水煙筒嚼著檳榔帶笑看。 迷龍委委屈屈地往鳥銃裡裝第二筒火藥,一邊嘟囔:「我老婆,我兒子,我副射手。」 我很不幸地吃到一個足可做催淚氣原料的辣椒,呵呵地被老太婆捧來一碗救命水,我喝著水寒暄以盡賓主之禮。 「兒子呢?……年青人?」我問他,然後拍著自己的胸脯,「男的!」 老太婆就開始用圍裙的裾抹眼睛,「修路去了。死了。」 我忽然噎住了。迷龍又在我們的視野外大叫:「我老婆呢?」伴之以轟隆的一下,但我瞪著那張滿是溝壑的臉,別人忙著吃喝,都沒人理他。 我拍了拍那個瘦骨嶙峋的肩膀,看了看離開我們坐在寂靜之處的死啦死啦,他臨了街也臨了田野,他對著田野而給了我們一個背影。 打了四年仗,我開始認一個奇怪的理,戰場是仁慈的,非生即死,人間世則殘酷,它為你準備的東西叫作沒數。 我忽然很想和他坐在一起。 我站起來想走向死啦死啦,而另一個人提前走向了他:迷龍把那杆打空了的鳥槍提在手上,擺明是要打後邊狠砸一下的意思。 迷龍在跟自己嘟囔:「你別吭聲,我整死那個王八蛋。」 我制止他,「迷龍!」 那小子置若罔聞地走,我跟著,我不信他會真砸,但我保不准我前邊那個混蛋也許會真砸。 我跟著迷龍,迷龍走向死啦死啦,我們都離開了人群。 我又叫了一聲:「迷龍!」 迷龍沒聽見似的,倒提著鳥槍的手臂肌肉兀突,我開始擔心他真來一下子了。 忽然我心生了寒意,我從迷龍身上轉開了視線,一條巨大的狗正從斜刺裡沖來,它屬於那種你看一眼就很難忘掉的傢伙,屬於你看一眼就從褲襠裡生出寒意,讓睾丸緊縮的傢伙——所以我很清楚地記得它,那個在我離開禪達時在禪達城裡和郊外到處瘋跑的傢伙,它在雨地裡像是射出去的箭。 現在它的毛乍著,純攻擊姿態,毫無疑問是沖向背對著它的死啦死啦。 我抬高了嗓門,「迷龍!!!」 我們總是能意識到危險,打定主意不搭理我的迷龍也聽出了聲音不對,他轉了身,早掄好了的鳥槍正好在衝刺兩步後對著那條大狗掄出。 迷龍掄圓了鳥槍,衝刺…… 然後他一頭結結實實摔了一嘴泥,那是被人一推還加上一絆才有的效果。 然後我看著搞倒了迷龍的死啦死啦沖向那條大狗,我搞不清是狗撲倒了他還是他撞倒了狗,人和狗滾在地上,狗在低哮,而人在發出狗叫,我瞪了很長時間仍覺得他們是在做生死鬥,而狗確實在咬著他,只是輕輕地咬,他也確實在咬著狗,咬到一嘴毛。 但我確實看到他在笑,我從沒見過他,甚至從沒見過任何人能笑得這樣開心,開心得讓我想哭,開心得讓我根本沒注意身外的車聲和人群喧嘩的忽然靜寂。 死啦死啦跟狗親熱極了,「你沒被母狗拐跑啊?這山裡有狼的,母狼!你也看不上?你打架了沒有?幹掉幾個?你現在是禪達的狗王了吧?」 我呆呆地看著。迷龍爬起來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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